25

There''s a time for discussion and a time for a fight.

Blue Öyster Cult,『Mado the Method』

討論和爭吵各有時機。

——藍牡蠣崇拜樂隊,《瘋癲做法》

斯特萊克不情願地承認,羅賓的主意不錯。比起她要冒的風險,還是霍莉可能會給諾爾通風報信這件事更為嚴重。於是,霍莉五點和同事一起下班後,斯特萊克便神不知鬼不覺地跟蹤她。羅賓則找了塊泥淖荒地,在無人的路邊脫下牛仔褲,換上從旅行包里拿出來的一條略帶褶痕的正裝長褲。

然後羅賓開車前往巴羅市中心。她剛把車開到橋上,斯特萊克就打來電話,告訴她霍莉沒回家,而是去了復仇街盡頭的酒吧。

「太好了,這樣更容易,」羅賓沖擺在副駕駛座上、處於揚聲狀態的手機喊。路虎震動著,隆隆作響。

「什麼?」

「我說這樣會——沒事,我馬上就到!」

斯特萊克已經在鴉巢酒吧的停車場里等她了。他剛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羅賓就低聲喊道:

「趴下,趴下!」

霍莉出現在酒吧門口,手裡端著啤酒。她現在只穿著無袖T恤和牛仔褲,魁梧得能裝下兩個羅賓。她點了支煙,眯眼掃視這片想必已爛熟於心的景色,目光在陌生的路虎上停留片刻。

斯特萊克已經掙扎著鑽進車裡,伏身低頭,不讓她看見。羅賓一踩油門,飛快地把車開走。

「我跟蹤她時,她看都沒看我一眼。」斯特萊克坐起身來。

「還是盡量別讓她看見,」羅賓警告,「免得她注意到你,提高警惕。」

「抱歉,忘了你的成績是『極其優秀』了。」斯特萊克說。

「去你的。」羅賓憤怒地說。斯特萊克嚇了一跳。

「我只是開個玩笑。」

羅賓把車開進街邊一座停車場,找了個從鴉巢門口看不見的地方停車,然後從提包里翻出下午買的一個小包裹。

「你在這兒等著。」

「不行。我去酒吧停車場看看布羅克班克會不會出現。把鑰匙給我。」

羅賓沒好氣地把鑰匙遞給他,下車走了。斯特萊克看著她走向酒吧,不禁想知道她剛才的怒火從何而來。他心想:也許羅賓想到馬修看不上她的這些成就,認為其不值一提。

鳥巢酒吧坐落在渡船路和斯坦利路交會的U形急彎上,是座鼓形碩大磚房。霍莉還站在門口,抽著煙,喝著啤酒。羅賓感到胃裡因緊張而一陣反攪。是她主動要來的,找出布羅克班克的行蹤是她一個人的責任。因自己的失誤引來警察讓她有些急躁,斯特萊克不合時宜的玩笑讓她想起馬修那些暗含譏諷的評論。對於自己接受反偵察培訓這件事,馬修先是正式祝賀她拿到優秀成績,然後又話中帶刺地暗示,這些所謂的知識不過是常識罷了。

羅賓的手機在兜里響了。她注意著霍莉望向自己的目光,拿出手機,看了看呼叫人。是母親。她判斷此刻不接會顯得更為可疑,於是把手機舉到耳邊。

「羅賓?」琳達的聲音響起。羅賓沒看霍莉,徑直走進酒吧。「你現在在巴羅因弗內斯?」

「對。」羅賓說。面前出現兩扇門。她選擇左邊那一扇,裡面是寬敞的酒吧,天花板很高,燈光昏暗。離門口不遠處,兩個男人穿著她眼熟的藍色工裝,打著撞球。羅賓感覺到屋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她這個陌生人,小心避開一切眼神接觸,舉著電話走向吧台。

「你在那兒幹什麼?」琳達質問道,不等她回答又說,「警察給我們打了電話,問爸爸是不是把車借給了你!」

「一場誤會,」羅賓說,「媽媽,我現在不方便說話。」

她身後的門開了。霍莉從她身邊走過,斜瞥她一眼,打量中帶著些敵意。除了吧台里的短髮女招待,她們是這裡唯一的兩名女性。

「我們給你家打了電話,」母親沒聽見似的繼續說,「馬修說你和科莫蘭出去了。」

「沒錯。」羅賓說。

「我問他,你們這周末有沒有時間回家吃頓飯——」

「我周末為什麼要去馬沙姆?」羅賓疑惑地問。她用餘光注意到霍莉在吧台邊坐下,開始和BAE公司的幾個穿藍色工裝的男人聊天。

「馬修的爸爸過生日。」母親說。

「哦,對。」羅賓說。她徹底忘了。他家要辦生日宴會。很久以前,她就在日曆上做了標記,然後漸漸習慣了記號的存在,甚至忘了這一天終將到來。

「羅賓,你沒事吧?」

「我說了,媽媽,我現在不方便說話。」羅賓說。

「你還好嗎?」

「好!」羅賓不耐煩地說,「我好極了。我回頭再打給你。」

她掛了電話,轉向吧台。女招待一直在等她點單,眼神毫不掩飾地打量著她,表情和斯坦利街上那個觀察他們的女人一樣。羅賓現在明白了,她們的戒心裡不僅包含普通人對陌生人的警惕和排斥,還有對機密的保護意識。她感到心臟跳得比平時快了幾分,用硬裝出來的自信語氣問道:

「你好,不知道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我在找霍莉·布羅克班克。聽說她可能會來這裡。」

女招待思索片刻,毫無表情地說:

「在那兒呢,吧台邊上。喝點什麼?」

「來杯白葡萄酒吧,多謝。」羅賓說。

她心裡清楚,自己此刻所扮演的角色一定會喝葡萄酒。她不會有任何動搖,哪怕女招待的眼神隱含戒備,霍莉一言未發就顯露出本能的排斥,玩撞球的男人肆無忌憚地盯著她的身體看。她所扮演的女人很冷靜,頭腦清晰,目標遠大。

羅賓付了酒錢,徑直走向霍莉和與她閑聊的三個男人。他們注意到她,都沉默下來,好奇又謹慎。

「你好,」羅賓微笑著說,「你就是霍莉·布羅克班克嗎?」

「嗯,」霍莉說,沒什麼好臉色,「你遂?」

「抱歉?」

在周圍幾個看好戲之人的目光下,羅賓純靠意志力保持著微笑。

「你——是——誰?」霍莉模仿倫敦口音說。

「我叫維尼夏·霍爾。」

「哎喲,你的運氣真差。」霍莉說,沖身邊的一個工人咧嘴一笑,對方竊笑起來。

羅賓從提包里拿出名片。這是下午她自己去購物中心找地方印的,期間斯特萊克一直在麵包房附近監視霍莉。斯特萊克建議她用自己的中間名,說:「從名字看,你是個矯揉造作的南方人。」

羅賓遞過名片,直盯著霍莉眼線濃厚的雙眼,重複道:「維尼夏·霍爾。我是個律師。」

霍莉的微笑消失。她皺起眉讀著名片。羅賓花四點五英鎊印了兩百張名片。

哈德亞克—霍爾

人身傷害索賠法律事務所

維尼夏·霍爾

資深合伙人

電話:0888 789654

傳真:0888 465877

電郵:[email

protected]&hlegal.co.uk

「我在找你的兄弟諾爾,」羅賓說,「我們不如——」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鄰居說你可能會來。」

她那些穿著藍色工裝的酒友露出冷笑。

「我們有消息帶給你兄弟,」羅賓鼓起勇氣繼續說,「我們在找他。」

「我不知道他在哪兒,也不想知道。」

兩個工人離開吧台,走向餐桌。只有一個工人還坐在霍莉身邊,看著羅賓的尷尬模樣,露出笑意。霍莉喝光酒,把五元鈔票拍到男人面前,叫他替自己再買一杯,然後爬下吧椅,大步走向女廁所。她走路時雙臂僵硬地擺在身體兩側,像個男人。

「她兄弟和她不怎麼來往。」女招待說。不知何時,她已經湊到旁邊,在聽她們對話。她似乎為羅賓感到遺憾。

「那你呢,知道諾爾在哪兒嗎?」羅賓有些絕望地問。

「他有一年多沒來過這兒了,」女招待含糊地說,「你知道他在哪兒嗎,凱文?」

霍莉的朋友一聳肩,替霍莉點了酒,暴露出格拉斯哥口音。

「唉,太可惜了。」羅賓說,聲音冷靜平穩,別人完全聽不出她的心跳有多慌亂。她實在不想一無所獲地回到斯特萊克身邊。「我如果能找到他,他的家人有可能拿到一大筆賠償金。」

她轉身作勢要走。

「給家人,還是給他本人的?」格拉斯哥人敏銳地問。

「這要看情況。」羅賓轉回身,淡淡地說。維尼夏·霍爾不會和與案子無關的人打得火熱。「如果家人履行過看護職責——我需要了解更多細節才能判斷。有些親戚已經領到賠償金,」羅賓撒謊,「金額非常可觀。」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