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溫和

胡純到了白光家門口的時候,沒看見大醉酩酊的老朋友,白光頭臉整潔,衣裙乾淨地坐在洞前的小亭子里。

白光的洞前原本有幾棵樹,一些凌亂的石塊,上次雍唯發功,全颳走了。光禿禿的山坳里,有人搭了一個雅緻的小竹亭,白光平靜地坐在亭子里,看一個人在亭子邊種花。

種花的人看見了胡純,笑著站起身,聲音是那麼的溫和好聽:「這位是……胡純姑娘?」

胡純聽他叫出自己的名字,很訝異地又仔細看了看他,確定並不認識他。嘉嶺的妖怪里不乏長得不錯的男妖,可像他這樣氣質出眾,儒雅溫潤的,卻一個也沒有。

「是……是我。」胡純點了點頭,因為對方太和藹了,她不由多了話,「我是白光的好朋友。」

像雅士的男妖笑了,真像一股春風般令人愉快,「我知道。」

「這位是?」胡純問白光。

白光很淡漠,「他是濯州新來的丁神,是西海龍王的侄子,叫玖珊。」

「濯州的丁神不是一位新來的婆婆嗎?」胡純犯糊塗。

白光一笑,似乎有那麼點兒諷意,「因為濯州的百姓向天庭抱怨,原本有求必應的丁神突然不靈驗了,又是獻牲,又是祈願,鬧了好一陣子,所以天上改派西海龍族的玖珊前來擔此重任。」

玖珊聽了,笑著搖頭,「別打趣我了,我並不是什麼西海龍族,我與西海龍王的血緣很遠,之前只是擔任錫水河神的助手。此番調任,對我算是提升,畢竟丁神也是一方正神。」

胡純知道他是在謙虛,可是只要是他說的話,就那麼中聽,一點兒也不虛情假意。

玖珊拍了拍手上的土,把掖到腰帶里的袍角放下,微笑對白光說:「既然有朋友來了,那我就先走。吃的都放在你桌子上了,和胡姑娘一起吃吧。」

白光冷淡地點了點頭,胡純原本想道謝,可一看白光的臉色,又把話咽回去,尷尬地看著玖珊瀟洒離去。

等玖珊不見了,胡純才走進亭子里,坐到白光對面,「他搭的?」

白光很不高興地嗯了一聲。

胡純一撇嘴,世道真變了,過去要是有這樣的大美男來獻殷勤,又是搭亭子,又是種花草,白光不知道會樂成什麼樣子,現在卻高冷淡漠,一副看不在眼裡的樣子。

「他有得罪你的地方嗎?」胡純很想知道。

「有,他出現在我眼前就是得罪。」白光也不想隱瞞,痛快地說。

胡純無法理解,向她一攤手,算是詢問。

「炬峰覺得虧欠了我,所以拐彎抹角地幫我選了一位如意郎君。」白光冷冷一笑,眼睛裡卻閃過淚光,「西海龍王的遠房侄子,配我綽綽有餘,我若喜滋滋地接受了這個安排,他便與我互不相欠了。」

胡純在心裡掂了掂,這事炬峰完全有能力辦到,畢竟他是天帝的小舅子。

「老白,你覺得玖珊不好嗎?」胡純看著白光。

白光愣住,似乎被問住了,過了一會兒,她垂下了眼,「他很好。」

「老白,你只是一時被傷心遮住了眼。」胡純在心裡嘆了口氣,有些話她不說,可能再也不會有人對白光說了,「如果你和炬峰不可能,你不打算給其他人機會了么?」

白光低了好一會兒頭,輕輕笑了,「你說的對。玖珊一來濯州,就到湯伽山拜訪我,告訴我……天霜城主拜託他,多多照顧我。」

胡純看見有眼淚落在她的手上,她使勁抿了抿嘴,剋制自己不要跟著白光一起哭出來。

「就因為這句話,我就討厭了他……」白光哽咽了一下,勉強自己笑了,「真的對他不公平,他為我做了很多事,一直陪著我,我卻連一句好話都沒對他說。」

「老白……」胡純難過得心裡像有一口氣堵住吐不出來,「要不,我們喝酒,大醉一場,把一切都忘了吧?」

白光苦笑著搖頭,「沒用的,喝多少酒,醉多少次,都是沒用的……忘不掉……」

胡純不知道說什麼,她的內心深處始終有一小塊冷靜清醒的地方,總提醒著她,有朝一日她也會主動或被動離開雍唯,應該也會和白光一樣,為如何忘記那個人而苦苦掙扎。

「日子那麼長,總會忘掉的。」她平靜地說,是勸白光,也是勸自己。

白光點了點頭,乾笑了幾聲,「其實……忘不忘,沒什麼區別,日子總要過下去,而且非常長,別人過得好好的,我卻還在剜心扎肺,太傻了,自己為難自己。」

胡純似乎看到了未來的自己,雍唯娶親了,她自己心裡過去不,或者他的妻子容不得她,她只能黯然離開世棠宮。雍唯和他妻子活得體面甜蜜,她卻要躲起來,一直為難自己,的確太傻了。

「喝酒吧!」白光故作振奮,招呼胡純進洞,「喝醉,喝到死的那種醉,醒過來就好好過日子。我……」她沒忍住眼淚,「我要對玖珊很友好。」

「好!」胡純笑著走過去和她搭著肩膀,極力贊成,「喝到醒不過來。」

她們倆喝酒沒什麼品,就是端起酒瓶往嗓子眼裡灌,白光邊哭邊喝,卻哈哈哈笑著說話,「其實玖珊拿來的菜,都是我喜歡吃的。」

胡純搖頭,笑她是吃貨,這時候還想著看菜色。可她也知道,白光一口也不會吃。

果然是場大醉,胡純在將醒未醒間掙扎了很久,才艱難恢複了神智,渾身都難受,腿尤其酸疼,不用猜,她的「體貼老友」肯定又把她踹下床了。白光是個慣犯,以前她倆都還是動物原形,偶爾同眠,白光對她真是連踢帶刺,第二天她絕對卧在床腳底下。

胡純使勁伸了個懶腰,把蜷曲的筋骨都舒展開,雙臂重重地捶到什麼,然後有人吃痛地「唔」了一聲。

胡純嚇得立刻睜開眼,怎麼會有男人的聲音呢?仰頭一看,雍唯正捂著臉,她的兩拳都打在他臉上了。

「你?你怎麼在這兒?」胡純腦子亂了,急急跳起來,跪坐在雍唯身邊查看他的傷勢,擔憂道,「沒打到眼睛吧?」

雍唯皺著眉,用力蓋著眼睛不讓她看,越是這樣胡純越著急,苦著臉去扒他的手,他突然不和她犟了,她一下子拉開,緊張地看他的眼睛,清澈漂亮,毫無傷痕。胡純抓著他的手還沒放,捧在面前很珍惜的樣子,她猛省過來,重重摔掉他的手,他怎麼也開始騙人了!

她放了心,這才感覺到異樣,這是世棠宮舒適的大床,不是白光洞里的小石床。她的睡姿應該非常霸道,這麼大的床榻,雍唯只能貼在床頭橫著躺,兩床被子都被踢到她腳底那邊,枕頭也掉到地上去了,很大可能——她是枕著雍唯睡的,所以伸懶腰能打到他的臉。

「想起來了?」雍唯陰鬱地問,坐起身,畢竟被她擠到床邊當枕頭相當沒有尊嚴。

胡純努力回想,完全是片空白,她崩潰地抓頭髮,「難道我喝一半跑回來了?」不應該啊!按以往的經驗,她是哪兒喝哪兒倒,不可能知道回家。再一想,完蛋,她喝一半跑了,剩白光一個人,多沒義氣!胡純臉色一變,慌慌張張下床,順便渾身摸黛宮扇在哪兒。

「幹什麼?」雍唯一把拽住她。

「我……我得去找白光!」胡純低頭找鞋。

「不用去。」雍唯冷聲阻止。

胡純沒聽,鞋也被甩得很遠,她被雍唯扯著,只能使勁用腳尖去夠。「要去。」她淡然而堅決地說。

雍唯沒了耐心,攔腰一抱,把她又拖回床里,胡純生氣地瞪了他一眼。他被瞪的愣了愣,悻悻說:「玖珊在那兒,你去礙事。」

「玖珊?」胡純腦子轉不過來,「玖珊在白光那兒?」她目光一深,上下看雍唯,「你怎麼知道?」

雍唯不想承認自己等到半夜不見她回來,不放心去接她,雙眉一皺,耍橫說:「反正我知道。」

胡純也猜到他去接她了,抿嘴看他笑,「你還知道什麼?」

雍唯覺得很沒面子,甩手鬆開她,悶悶又躺下,枕頭全被她踢飛了,他找了兩本書墊著頭,這會兒躺回去,硌得一皺眉。胡純看著,莫名其妙覺得心情大好,爬過去枕他的肚子,他氣得轉身,胡純掉在床上,不依不饒地扒在他背上。

「你認識玖珊?」她在他耳朵邊輕聲笑嘻嘻地問。

「嗯。」答的很不情願。

「你為什麼認識他?」胡純追問,按玖珊自己說,他的神職一直很低,也與西海不親近,不是能被雍唯記住的類型。

「天霜雪域旁邊有錫水,他是河神,我自然認得他。」

胡純點了點頭,自言自語道:「看來真的是炬峰要他來娶白光的。」

雍唯嗤了一聲。

「怎麼?不是炬峰?」胡純誤解了他的意思。

「是他。」雍唯冷聲冷氣,很看不起炬峰這一安排,「可玖珊未必聽他的話,願意娶刺蝟。」

「為什麼?為什麼?」胡純太想知道了,背著身說話很不痛快,她使勁搬雍唯的肩膀,要他轉回來,雍唯也沒和她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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