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承諾

「既然眾位沒什麼事,我就不留客了。」嬌茸理了理袖子,說「留客」這兩個字的時候,眼睛還狀似無意偏生有情地掃過炬峰和雍唯。

這種輕淺卻直入骨髓的撩撥讓白光和胡純都倒吸一口氣,心裡覺得麻麻痒痒的,有股人家都說了不留,卻非要留下的衝動。白光偷偷瞧了瞧炬峰和雍唯,果然他們倆的臉色都怪怪的,是又不屑又暗自動心的那種遮遮掩掩的糾結。

胡純顯然也看出來了,和她交換了一個真正不屑的眼神——還是丁神和神主呢,眼皮子和書生一樣淺。

「絕不能放任你在此繼續害人。」雍唯冷聲說,表情也恢複正常了,甚至更冷漠一些。

嬌茸冷然一笑,柳葉彎眉就皺起來了,「我最不愛聽這個,我何曾害人?」

炬峰和白光都是聽過她的兩不相欠理論的,看來是真心被她說服,這個時候都沒吭聲,不說贊同嬌茸吧,也沒站在雍唯這邊。

雍唯雙手一負,袖子像兩面瀑布一樣,起了微微的波瀾,「你用幻術迷惑眾生,以虛妄假構現實,怎麼不是害人?更別提那些邪魅妖法,他人辛苦積累的修為,被你迷亂取巧奪去,不是害人?本已大逆天道,還滿嘴狡辯,我今天不除你,恐他日有更大惡報,你且去吧。」說著很隨意地一抬手,手從袖子里露出來,半松不緊攥著的拳頭裡有發亮的東西,像一把閃閃不息的星星。

嬌茸見了,眼露驚恐,卻不改笑容,嬌聲道:「神主果然不同凡響,隨隨便便就能抓出一把星砂,我等凡間小妖沾著一點,恐怕就永墮輪迴了。」

胡純聽了,才知道那把發光的沙子竟有這麼厲害,有些緊張起來,顫顫巍巍站起身。她不覺得嬌茸錯得要被罰永墮輪迴,無法成妖。

「嬌茸福分淺薄,還是別浪費這等好東西了。」嬌茸一揮袖子,像兩面展開的扇子,奇怪的香味又飄了出來,她就不見了。

胡純知道嬌茸的幻術應該很依賴於這股香味,或者根本就是迷|葯,她盡量閉氣,減少呼吸。周圍沒有再起霧,她也沒有再次進入嬌茸的幻境,只是身體不能動了。她向其他人瞧過去,炬峰和白光情況應該和她相同,身體不能動,腦子很清醒,向她做了擔憂的表情。可是雍唯卻怔怔忡忡僵立在那兒,眼睛都沒了神采,整個人只剩一副軀殼,看來只有他進入了嬌茸的幻境,或者說嬌茸就只想迷惑他一個人。

胡純又焦急又放心——她當然知道嬌茸幻術的厲害,所經歷的一切有多逼真,如果嬌茸想在幻境中加害雍唯,也未必不能得手。放心是因為,原來進入幻境的人,在現實中看上去獃獃的,失魂落魄,這樣她就不用擔心自己在迷亂中做了什麼噁心的表情,或者發出噁心的聲音。想起幻境中的種種,她又皺眉細瞧雍唯,他會不會遇見與她相同的情況……

突然雍唯神色一獰厲,大喝一聲:「你不是她!」,接著殘暴地做了個推的動作,嬌茸神色狼狽地驟然出現,像被他推中,重重地摔在地上。雍唯漸漸緩過神來,表情很憤怒,格外陰翳,可臉卻似乎有些紅。

別人可能想像不出,胡純卻能從他這句話中猜知一二,看來在幻境中,嬌茸變成了別人迷惑他。

「此等妖邪——」雍唯似乎對嬌茸迷惑他這事格外介意,收了星砂,不知道從哪兒直接變出一把寒湛湛的長劍,看來是準備生剁了嬌茸。他人沒動,右手二指向嬌茸一指,長劍就像一道流光一樣,脫離雍唯的手,直奔嬌茸而去。

「不行!」胡純大驚失色,搶了兩步,擋在嬌茸前面。

這是她情急之下,沒過腦子做出的動作,她不想嬌茸被殺,雍唯說嬌茸滿嘴狡辯,可他自己難道不是強詞奪理?論傷天害理,大逆天道,嬌茸根本排不上號吧!

「混賬!」事出突然,雍唯雖然右手虛抓,停住了長劍,可那劍尖距離胡純的鼻樑已經不到一寸,雍唯被她氣得罵人。

「滾開!」他真的生氣了,非常冷硬地對胡純說,並不是平時的裝腔作勢。

炬峰動了動嘴唇,想提醒胡純這一點,可如此情形,他揭破雍唯,反而會更添雍唯的惱恨。

雍唯已經沒有耐心對胡純說什麼,左手袖子一拂,一股凌厲冷風就把她撞得跌在旁邊,長劍再次指向嬌茸,嬌茸跌坐在地上,徹底變了臉色。她剛才就認出了雍唯是珈冥山的神主,可她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認為畢竟他也是男人,只要是男人就捨不得殺她,還向他施行了幻術。此刻惹得他動了真怒,恐怕真的要命喪當場了。

「不行!」胡純也不知道犯了什麼軸,從地上爬起來又要擋在嬌茸前面。

雍唯這次有了準備,沒有冒然催動長劍,長劍就凌空懸停在胡純面前。

「你要殺她,就先殺我!」胡純絕然一揚頭,微笑的嘴角像冷漠的挑釁。

「老八!」白光有點兒急了,想跑過去拉她,卻被炬峰扯住,她干著急,老八這是什麼毛病,嬌茸是今天才認識的,算得上素昧平生,犯不著捨命保護啊!

劍上的寒意因為距離太近,直逼胡純雙目之間,劍有殺意只是沒得到主人允許,發出不甘的錚鳴。她突然哽咽,又是這種人為刀俎,她為魚肉的感覺。「我知道,在你眼裡,我,嬌茸,阿紅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微塵俗物,死就死了。我們只要做一點兒惡,就死有餘辜,大逆天道。」她遠遠地看著雍唯。

「任何宰殺我們的舉動,都不是罪孽,都不會有報應。」她心如刀絞,憤恨難平,「嬌茸有錯,你就要用星砂長劍,可她的錯,比起琇喬又算得了什麼?你卻從未想過要懲罰她!只因為你們在天,我們在地嗎?」

雍唯沉默,他就知道,琇喬屠殺阿紅一家這個坎,胡純過不去。

他沉默的時間有些長,炬峰見狀暗暗一笑,正了正臉色,出聲道:「嬌茸,還不叩謝神主不殺之恩,速速離去?」

嬌茸知機,收了倉惶之色,慢慢站起身,沒有叩拜的意思,反而冷然嘲諷說:「今天不殺,不代表以後不殺,謝什麼?小狐狸說得對,你們在天,我們在地,天生命賤,今朝死如何,明朝死又如何?對誰需有感激之情?」

胡純聽了,心裡愴然,正是如此。

雍唯聽了這番話,眉頭又立了起來,想發作,看胡純哭得眼淚一條條的,便沒再出聲,悶悶地收回了長劍。

「小狐狸,今日你對我的庇護之情,姐姐記下了。」嬌茸說完轉身要走。

「等一下!」胡純叫住她,可問她的話,卻又很難當著雍唯問。

嬌茸轉身,瞧了瞧她的神情,又瞧了瞧遠處的雍唯,心領神會地一笑,用幻術傳音對胡純說:「你是不是想知道,他在幻境中,看見的人是誰?」

胡純點頭。

嬌茸憐憫地一笑,說道:「一個穿火紅狐皮披風的姑娘。」

胡純愣住,像在心頭打了個焦雷。

竟然是琇喬!

她雙手捂住臉,頹然跌坐在地上,她太傻了,太傻了……她都那麼擲地有聲地說出她和雍唯的差距,怎麼還在心裡存著可笑的痴心?她不是也明白世棠宮的一切,只是雍唯利用她,怎麼還騙自己相信了他的話?

她不敢承認,可在幻境中,嬌茸潛入了她的內心,映照出了她的真意,所以她才看見了雍唯。

夢醒後的一切,對她來說,是最犀利地譏嘲。

她哭了……她對自己太失望了,也對現實太失望了。

雍唯真正喜歡的人,是琇喬。

雍唯如一片烏雲一樣飄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會兒,沒有拉她起來,只是冷淡地說:「不是放她走了么,還有什麼可哭的?」

胡純穩定了一會兒情緒,放下手,眼睛漲漲地發疼,一定已經腫了。她止住哽咽,盡量保持平靜,撐著地站起來,向炬峰和白光走了兩步,想了想,還是回頭看了看雍唯,他也正在看她,「無論如何……謝謝你來救我。」

雍唯一臉沉悶,「我本不想來,是你朋友求我來的。」

……

談話中斷。

白光撓了撓太陽穴,就神主這說話方式,也就是他這身份,才沒被打死,一般人接不上他的話,老八就更接不住了。

胡純眨了眨眼睛,沒什麼可介意的,他說的是實話。除了道謝,她也沒什麼可以和他說的了,走了兩步,聽見他冷冷地說:「你我的協定,還沒解除。」

胡純連回頭都懶,有那麼一絲不耐煩地說:「都說了不回去,解除了,欠你的有機會就還。」

「以你的情況,朝不保夕,應該是沒機會報答我了。」雍唯波瀾不驚,就事論事。

白光都要聽不下去了,幸好他身為神主不愁找媳婦,不然就他說話這德行,得光棍到下輩子。「咳咳——」白光覺得她再不出聲,胡純絕對沒可能和這位誠實的神主大人回去了。「老八,我看,你還是履行協定的好,畢竟才三年,這不……都過了有半年了,咬咬牙,好吃好喝安安穩穩地再混兩年多,何樂不為啊?」

胡純瞧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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