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疏離

映霜的刀砍下來的時候,胡純還是閉了眼,她痛恨自己的軟弱,可是那劃風而來的刃聲,還是令她膽寒,不由緊緊咬住了牙關。

映霜慘呼了一聲,劈面而來的利刃便中斷了攻擊,然後胡純聽到人重摔在地的噗通一響。胡純慌張睜眼,眼前一片黑,剎那之間她還以為自己眼瞎了,定睛再一看——是雍唯的黑衣服。

他背對著她肅然而立,像一面牆一樣擋在她前面。見他來了,胡純的心瞬間落了定,覺得自己應該是死不了了。於是她探出頭去看映霜,她果然被雍唯打飛出去,現在正趴在地上尖叫。

「怎麼辦——綠辛——」急得她連連拍地,揚起陣陣灰塵。

胡純看見那把碧玉彎刀掉在地上碎成三截,映霜趴在碎片旁邊如喪考妣。

「何必如此惶恐。」雍唯對她的驚懼不屑一顧,「你只要說是我打碎的,母親不會苛責於你。」

映霜聽了哭得更慘了,看這小祖宗多會說風涼話啊!天妃娘娘派她來殺狐狸精,他這麼護著狐狸精,非但狐狸精活得好好的,還把綠辛弄壞了,天妃娘娘這口氣不出在她身上,還能出在誰身上呢?

「嘖嘖嘖。」一直冷眼旁觀的炬峰鄙夷地出聲了,「說得真輕鬆。這可是我天霜雪域的頂級寶物,你娘出嫁的時候當了陪嫁,天帝想要她都沒捨得給,就被你這麼弄壞了。」

雍唯冷冷看了他一眼,「我一掌能劈斷的東西,竟算天霜雪域的頂級寶物。」他平淡地就事論事,後面也沒說別的,但不屑之意比明說更鋒利。

「喲——」炬峰抱起臂,斜著眼看雍唯,「果然是長大成人了,連天霜雪域都瞧不在眼裡。你小時候在天霜雪域尿褲子追著我喊舅舅的情形,對我來說,恍如昨日呢。」

雍唯聽了,殺意甚重地動了動身子,終究還是忍耐下來,沒有衝過去宰了炬峰。

胡純驚訝地張著嘴,看了看炬峰,又看了看雍唯,腦子裡卻閃過疑問:神仙小時候也尿褲子嗎?

「自從你支持了那件事,你就不再是我舅舅了!」雍唯終於露出了怒色,咬牙切齒地瞪著炬峰。

「我也知道你不把我當舅舅,不然也不會逼你爹把我貶到這裡當丁神。」炬峰冷笑,眼睛裡也閃過怒意,「我堂堂雪域少主,現在天天管一城人狗牲畜的生老病死!你和你媽都一個樣,就知道遷怒,欺負老實人!」

胡純終於緩過了神兒,現在的場面非常古怪,剛才威風八面的映霜趴在地上痛哭,子孫叔叔……舅舅?在和神主吵架,大家各忙各的,就她一個閑人。她乾脆站起身,扑打扑打身上的灰,憑著一身剮,她現在誰也不怕!昂首舉步就走,她現在需要回自己小廟靜一靜,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她現在腦子太亂了。

「站住!」雍唯正打算諷刺炬峰,一回頭看胡純走了,立刻大喝一聲。

所有人都凜了一下,然後映霜繼續哭,換成炬峰當閑人看雍唯和胡純交火。

「你的救命之恩……」胡純想說來日再報,又一想,誰知道還有沒有來日,於是敷衍地改口說,「有機會再報吧。我與你的協定就此作廢,我不回珈冥山了!」

雍唯瞪她,他從小沒人敢反駁他,所以不太會吵架,面對這個情況,他只能說:「你敢!」

胡純的笑容已經消減了一半,往日笑得山花爛漫雙眼彎彎,現在只剩放不下來的嘴角,生氣的時候更是似笑非笑,人就看著高傲了很多。

「沒什麼不敢,」她冷笑,「我倒哪兒也是死,犯不上回珈冥山給你看大門!」

「看大門?」看熱鬧的炬峰非常感興趣地出聲,像獲得了什麼新知識,「神主大人抓你上山就為了看個大門?」他用手指撫摸著下巴,生怕不膈應死雍唯地斜眼打量雍唯的重點部位,搖頭嘆息,「這下界的水土真是不養人,狗都改吃素了。」

雍唯氣得臉色發青,不想理會他,就這個刁樣,還敢說自己是老實人呢!他吵不過炬峰,只能恐嚇胡純:「你再走一步,我立刻就要了你的命。」

映霜一下子不哭了,好呀好呀,小神主要是殺了狐狸精,天妃娘娘非樂瘋了不可,就顧不上綠辛報廢的事了。

周圍一下子很安靜。

胡純現在最聽不得就是高高在上的威嚇,她挑釁地邁了一步,脖子也仰得高高的,「殺吧!殺!反正我也活不長了,死哪兒不是死!」

雍唯被噎住了,他習慣了胡純的做小伏低,見風使舵,她突然作風這麼硬朗,他一時……總不能真一掌斃了她吧。

「一個看大門的,殺就殺了吧。」炬峰一臉悠閑,看熱鬧不嫌事大。

雍唯僵直地立在那兒,有心一套雷訣,把這幾個人都突突了。

「此地不宜說話,回去再說。」他萬分忍耐,屈尊上前拉胡純的胳膊。

「回去?回哪去?回珈冥山看琇喬穿著阿紅一家的皮在我眼前晃?」胡純尖聲說,提到阿紅一家,眼淚又涌了滿臉。她使勁甩雍唯的手,甩不開,乾脆不動了,被他抓著,哭自己的。

「我已經讓她走了。」雍唯看著她哭,聲調不知不覺變低。

「她走了還會來,除非她死!你殺了她替阿紅一家報仇!」胡純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神主與她非親非故,怎麼可能替她出頭,幫她報仇。

雍唯也不說話,也不鬆手。

「怎麼可能呢。」炬峰歪著頭,抱著臂,涼涼開口,「琇喬玲喬可是辰王的女兒,漫天星宿都是他們的管轄範圍,別說神主大人了,就是他爹天帝陛下,也未必敢殺他們。更何況只為了幾隻蒙昧未開的狐狸,神主大人怎麼可能出手呢,畢竟還是老相好。」

「住嘴!」雍唯惱羞成怒,一摔手,鬆開胡純,沉著臉皺著眉,直直地俯視著她,「要麼跟我回去,要麼死在外面,隨便吧。」

胡純頭也不回,轉身就走。

雍唯重重一甩右手的袖子,臉色難看地狠狠瞪了眼炬峰,咬牙切齒地風遁而去,瞬間就不見了。

胡純走到自己的狐仙廟前,漆黑一片,她對這裡太熟悉,沒有燈光也能輕鬆走到供桌前。她點燃了蠟燭,微小的火苗並不亮,照在小小堂屋裡,顯得非常慘淡。主人只是一小段時間不在而已,狐仙廟已經落了很厚的灰,角落裡也爬滿蛛網,像是廢棄已久。

胡純拂開供桌上的灰,慢慢坐上去——在世棠宮混久了,見慣琉璃瓦碧玉磚,都有些忘了自己的家是這樣簡陋殘破。正如她總和各路神仙打交道,有些忘記自己只是這荒山野嶺的小小狐狸精。

周圍太安靜了,很利於思考,可她不願意思考了,因為想到阿紅,想到自己,覺得太悲哀。她走出小廟,熟練地點起火堆,這是她召喚白光的信號。她不想一個人待著,更不想抬頭看,每顆星星都像是琇喬對她的嘲諷。

她想報仇,可她的力量與琇喬相比,正如此刻的她與這片浩瀚星空。

白光來得很快,跑得氣喘吁吁,她還是一臉歡喜,天生笑面的倒像是她。「哎呦老八,回來探親啊?」她把背上的小一袋梨放在胡純面前。

胡純看了一會兒,默默地拿出一顆,白光知道她愛吃,什麼時候見她都帶給她,去堂皇的世棠宮也好,來這殘舊的小破廟也罷,從來不忘。

「你……你……你的臉……」白光一屁股坐在胡純對面,看清她表情的時候不由大叫一聲,「你怎麼不笑了?哦——還有一點兒笑。」

「你知道阿紅的事了么?」胡純咬了一口梨,仍舊很甜,她想起為了去赴阿紅的生崽宴,她和白光在山裡爬上爬下摘香梨當禮物的情景,記憶里彷彿有陽光,那麼明媚那麼快樂。

白光一下子不笑了,沉默地用樹枝撥了一會兒火。「沒有辦法。」她沒頭沒腦地說,眼睛看著火堆,有些睜不開的樣子,可淚光卻出賣了她。

胡純能聽懂這句話,同為「牲畜」,她怎麼會不明白這句:沒有辦法。

「你就為了這事從世棠宮跑出來?」白光有些責備。

「穿著阿紅一家皮毛的人,也在世棠宮。」胡純淡笑,火光照在這笑容上,嬌艷美麗,卻毫無溫度。

「老八……」白光苦澀一笑,「力量微弱的時候,只能先自保,只有自己活下來,才有別的可能。」

別的可能?胡純在心裡暗暗重複了這句話,還有別的可能么?她有能力殺琇喬?

「你先回世棠宮。」白光語重心長,「來雲最近又殺了灰兔精,理由……」她嘲諷一笑,理由不必說,和追殺胡純一樣。

「你真覺得,堅持下去,就有機會?」胡純認真地看她,認真地問。

她覺得太渺茫了,幾乎沒有任何可能,可是她想聽白光的回答。

「對。」白光看著她,難得的一本正經,「你和我在山裡瘋跑的時候,可曾想過你能進世棠宮,能被神主喜歡?可見萬事都有可能,有奇蹟。」

「他不喜歡我。」胡純皺眉,這一點必須和白光解釋清楚。「他……」

白光一揮手,打斷她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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