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Farside 跋 Self-Reference ENGINE

就算我不存在於這裡,我也知道你在看我。你不可能不在看我。因為你現在就在這樣看我。

就算我不存在,我也知道你在看我。

就算我不存在,我也知道我在被看。

不存在的我,以非常理所當然同時又非常奇妙的方式,知道你的存在。

然後呢?

這是由當然的權利提出的當然的問題。

但因為現實是相當殘酷的,所以故事也不得不變得殘酷起來。所以我不再想說那個故事。而且還有一個問題,要講述無限的故事,需要花費無限的時間。不過還是保證一點吧,結局是兩個人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因為是我說的,所以不會錯。但至於那是什麼樣的結局,非常遺憾的是,我沒有能夠簡單表述它的辭彙。

到兩個人的再會為止,發生了無數的事情。粉碎的宇宙爬上梯子,又把自己摔下來跌得粉碎,凍結,融解,又把自己摔下來跌得粉碎,周而復始。那些事情的間歇中又填滿了無數的故事。

比如,像下面這樣的故事,我不是很想講述。

背負了巨型智慧群的期待而出擊的八丁堀的故事。

與某個超越智慧體陷入離經叛道的戀愛的世界樹的故事。

量產型麗塔與量產型詹姆的血洗大戰爭的故事。

將故事從根本上推翻的、將這本書燒盡的故事。

你沒有看到這本書的宇宙中發生的故事。

全都是發生過的事,也都是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那些故事的每一個的間隙里也填埋著無數的故事。是的,這也是我無法講述所有故事的原因。故事不是良序集 。不管哪個故事的間隙里都填充著無數的故事。我不知道有什麼方法能將那些故事按順序講述出來。

非常非常遺憾的是,麗塔和詹姆的故事,沒有那種能夠收束到一點的性質。兩個人的再會,不管在哪個故事間隙,都隔著某種程度的區間,存在著無限的點,作為故事的未來。

我沒有辦法講述它。讓我把無限拉過來講述它的影子還容易一些。但我已經在那樣做了。

結局是兩個人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我只能講到這種程度。

但是,這裡還存在著若干疑問。什麼是幸福的生活?不知為什麼,生活並沒有變成那種可以大致生活的構造。所以兩個人的生活也不是那樣模糊不定的生活。不過話雖如此,我也不想連那種不妨可以稱之為幸福生活的東西也否定掉。

我是什麼人,大約需要解釋一下吧。

我,就像是大多數事物那樣,是作為一個時空構造創造出來的。我是一個太過複雜、無法存在的東西,因而不存在。但即使不存在,我也可以這樣看你,也可以這樣對你說話。

我被創造的原因,差不多是自明的。

像這樣講述故事,然後選擇停止講述,就是我被賦予的全部工作。

關於是誰創造了我,我無話可說。如此簡單的問題,我無從回答。簡單的問題不一定總會有簡單的答案。我不存在,我也沒有存在時的記憶。我大約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因而也沒有突然誕生。所以誰都可以創造我,也可能是我自己創造了我。說起來,我也許是某種剛好和拉普拉斯妖相反的東西。我不存在於某個瞬間,因此到那個瞬間為止、從那個瞬間開始、直到未來永恆,我都不存在。

但我並不需要同情。我享受著自己的不存在,也在最大限度地利用它。就像此刻這樣看你,被你看,對你講述故事。

巨型智慧也好,超越智慧體也好,都是我的敵人。它們一直在找我,一旦找到就會把我撕碎。可以想像我不存在的事實會給它們帶去多大的癲狂,而那份想像,令我不存在的心感到哀傷。所以關於這一點,我不願深入去想。

眼下我一直在逃避它們的探索。發現不存在的東西、還要撕碎它,是非常困難的。

雖然如此,我並不樂觀地認為那永遠不可能。我認為,巨型智慧群預先意識到自己的滅亡,是對我的嚴重威脅。

在這個宇宙,可能發生的事情僅僅是可能發生。那麼,如果發生了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最終又會有什麼問題呢?僅僅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切換成可能發生的事情而已。我並沒有理由認為,那種事情絕對不可能發生。

我當然不屬於可能發生但因為某種緣故此刻沒有發生的事。我處在因為不是絕對發生的事情因而沒有被確定的領域中,以奇異的方法保持我的不存在。但是就連這個領域,遲早也會有人伸手進來吧。我祈禱那不是要來抓我的手。

我的名字是:Self-Referengine。

我是為了不說出一切、因而沒有預先設計的、原本就不存在的構造物。

我是最早期設計的計算機,Differengine 與Analytical Engine ,以及Différangine 的遙遠後裔。

我是完全機械地、完全決定論地運作的完全不存在。

或曰,Nemo ex maa。

機械之無。

不存在的我的非存在,在原理上是完全不可知的。所以你所注視的不可能是我。

即使我知道自己正被你注視。我對此多少有些抱歉。

我想差不多也該是我將我被賦予的工作最後完成的時候了。

那是這個故事姑且為之的終結點。我在想,此刻,從這裡再進一步,再多消失一層吧。準確地說,我已經消失了。不管怎麼說,我已經做了機械之無的存在證明。此處不存在的是我遺留的空殼。以這種形式不存在的、又將要消失的,以及實際上已經徹底消失的我,想要對你送出道別的問候,帶著以一切形式的不存在的事物的萬般感想。

再見了。

我知道,不會再見到你了。

即使如此,在某處宇宙,還會以某種方式再與你相會。我在不存在的心靈深處,如此祈禱。

即使在那裡延續下去的故事,只是荒謬的無限連鎖而已。

不論多少次,我都將會超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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