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Farside 16.Sacra

有許多人都清楚地記得巨型智慧彭特考斯特二世崩潰的景象。

在部署了最新理論之後,彭特考斯特二世在新聞公布的初次運行的時間和地點上,在聖父聖子聖靈的三界,全面崩潰了。

塵土飛揚中,電磁屏蔽外殼炸飛開來,緊急分離的各部分發出噪音,彭特考斯特二世徹底倒塌了。所有結合處全部脫離,熔接點相互斷開,銅線的覆膜剝落。倒塌持續不斷,直到被視為構成要素的一切東西全都被分解為產品手冊上記載的工業零部件。那是自己在分解自己時基本上不可能做到的分解。

從畫面探出來的兩隻手,彼此拿著橡皮,要徹底擦除另一個自己。這幅圖在直觀上是不可能的。因為擦掉手就會留著橡皮,擦掉橡皮就會留著手。彭特考斯特的倒塌,卻像是在嘲笑那種直觀似的。

當年有過某學者發表之後就被遺忘了的自我消失自動機的理論。在理論完成的同時,便和存在這一理論的記錄同時消失的某種思想,展示了這種崩潰的可能性,但從道理上說,沒有人能記得這一點。就算那個理論殘留在某個的記憶角落裡,也不可能成為崩潰的解釋。彭特考斯特二世並不是以完全的自我解體為目的設計的,它明明實現了相反方向前進的邏輯,結果卻崩潰了。

後來的調查發現,彭特考斯特二世對於系統中發生的短路,嘗試進行了自我認識例行程序的多重分離。為什麼那會導致彭特考斯特的全面崩潰?沒有統一的意見。調查對象完全返回了原材料級別,所以這也是無可奈何的。就算調查空氣中的二氧化碳和水,也不可能知道當初由它們構成的人身上發生了什麼。

眾所周知,對於這種規模的構造體,通過時間反轉進行再構成,事實上是不可能的。人們知道,微小的信息誤差會沿時間逆方向擴大,再現出來的只是廢鐵之山。而且彭特考斯特二世是最大級的巨型智慧,在其他巨型智慧的想像中再現也是不可能的。

現場通過時空凍結完全保存了下來,所以崩潰後的瓦礫堆積情況可以確定。但那也只能夠推測崩潰過程的進展順序而已。反轉時間,探索彭特考斯特二世崩潰原因的信息,化作熱力學漲落消失在大氣中。它逃脫到巨型智慧過於龐大的手無法抓住的、纖細的微觀區域去了。

但那崩潰的景象,卻有著奇異的神聖感。許多報告說,儘管並沒有伴隨著光芒的奔流和天使的降臨,但折斷的聖靈之聲逐漸化作瓦礫之山的身影,不知為何重重地敲擊著心靈。

三位一體計算、多個體計算計畫,在那之後就被嚴密封印了。

我不想拆搬家的行李,把它們丟在一邊。其中某處應該有個支撐彭特考斯特二世外殼的巨大螺母。我會死的吧。像彭特考斯特二世那樣自毀,或者被當局分解。

我的名字。尋訪者。

我的容貌。尋訪者。

我的年齡。該怎麼計算,我已經不知道了。不過我記得自己是在子年出生,所以年齡應該是12的某個倍數。雖然十二干支循環一回是不是真的要用十二年也很值得懷疑,但也沒有別的辦法。

消除與再定義。回退與快進。我們的日常生活中早已滲透了基於這種手段的長壽技術。倒轉、解開、接上、扯斷,將那圈數當做年齡未免有些違和感,總有些讓人難以接受。

如果願意相信記憶,那麼我大概是事件之後的第五世代人。可以說是相當古老,至少是被植入了相當古老的記憶。事件之前的世代都已經死絕了,而人類真正開始關注不死性,又花了不少時間。人類就是如此熟悉死亡,在別離之際彼此揮手,哭泣,歡笑。

如果能任意修改時間和記憶,不就可以避開死亡之類的事情了嗎?帶出這個議論,要等到事件之後的第三世代。不用費心培養克隆體,直接讓自己突然顯現出來,這樣不就足夠了嗎?這種程度的事情,巨型智慧只要想做,根本不費吹灰之力。至於那些更希望合乎邏輯的人,也可以將培養克隆體之類的故事埋入記憶中。

圍繞克隆的自我同一性問題的討論,重複再多次也是杞人憂天。而且一旦連記憶在內都可以自由加工,問題就更擴散了。要一條一條拿出來討論,首先感覺到的就是無力感。有隻甲蟲某個早晨睜眼醒來,在甲蟲自己認為自發生以來自己只是只甲蟲的情況下,會有什麼問題呢?巨型智慧的操作能力,已經達到了那樣的領域。

這樣的行為是不是可以稱之為長壽措施,確實值得懷疑。本來想要去除黑痣,卻化作了蝴蝶。但如果本人都沒意識到這一點,那就沒什麼了。

巨型智慧們很少拘泥於各種討論。因為可以在喜歡的時候伸手去任何喜歡的方向,所以針對一點的突破只會顯得很沒效率。如果人類希望替換重寫,那就照做。如果希望得到事件以前的醫療處理,同樣照做。反正都是小事一樁,絲毫不會增加什麼負荷。

於是巨型智慧們開始著手推進原本一直束之高閣的醫療技術。本以為轉眼就能結束的這個作業,實際上卻挖掘出了巨大的遺產,可以說相當意外。

巨型智慧們以壓倒一切的能力理解一切事物,解決一切事物,但它們就能將一切事物全都以人類可以理解的形式提供出來嗎?絕非如此。

比如,對於人類來說應該是最後未知領域的宇宙的探索失敗,明顯展示了人類想像力的界限。被稱為A-to-Z理論的奇異方程式的完成與消失,經過B-to-Z理論、C-to-Z理論等類似現象的發展,最終以Z理論給宇宙論和物理學的基礎打上了休止符。準確來說是斷絕了基於人類大腦的探索之路。它所證明的是,存在著以人類的能力無法接近的定律之定律所構成的階層。

向不明白道理的人再怎麼解釋,也沒道理讓他理解。

即使如此,解釋還是有可能的,人類畢竟是會進步的,再怎麼說是人類,終究不能否定他們總有一天能夠理解那些的可能性。

但競爭是在阿基琉斯和烏龜之間展開。阿基琉斯已經大大領先了烏龜。烏龜遲早肯定會抵達阿基琉斯原先所在的地點。然而那時候阿基琉斯已經跑到了更遠的地方。烏龜也許還是可以抵達那個新的地方,而阿基琉斯當然也已經把烏龜拋下更遠了。所以烏龜始終追不上阿基琉斯。這一點太過理所當然,甚至連這類推理都不會被視為邏輯。

巨型智慧先導的古典式再生醫療的困難,主要在於難以說服人類。雖然說並不需要從根本上加以說明,但如果沒有準備相應的說服力,那麼和單純宣布說自己實現了替換書寫的事物之間沒有任何區別,也就本末倒置了。

以人類也能操縱的技術,以人類的醫生也不會感到無從下手的做法,開發可以理解的治療方法。這就是巨型智慧面臨的醫療行為改革的本質。總而言之,巨型智慧所做的,非常精緻但又十分粗疏,與人類內心的意願相去甚遠。從人類的角度來看,就像是腦袋上面懸著大砍刀一樣,總之不可能保持冷靜。至於頭上最好別掛大刀而是放頂帽子的要求,對於巨型智慧來說,等同於遮住眼睛捆住雙手。

但是,對於那種自私的要求,巨型智慧們還是很好地做出了回應。單純積累極其簡單的生物機體加工技術的結果是,在控制感冒之前,長壽和再生醫療作為人類的技術普及開來。

基於普通醫療的控制感冒技術被拋在後面,很難說是意外。

當下,人們普遍認為,人類應當解決的最尖端知識課題,是免疫系統。如今雖然已經能夠原樣再生內臟、大腦、皮膚並進行進一步的加工,但免疫系統依然還是非常重大的難題。而且控制癌症的宣言很早就放出來了。但在習慣於接受舊式醫療行為的人們中間,感冒依然流行,有時會引起嚴重的癥狀,可以說是人類最大的敵人。說是最大有點言過其實。這些日漸嚴重的、被視為免疫問題和自體中毒的免疫系統疾病,並不比某一天將人類一口氣從地球上吹走的威脅來得更大。

按照巨型智慧的能力,把吹走的人類吹回來很容易,不過這又是另一回事了。

在這一系列的、被限制為必須讓人類也能使用的技術發展中,巨型智慧群遭受了未曾預想的痛擊。

最初的事故,發生在用於解析被稱為沃克特·康普 症候群的免疫不全症的、巨型智慧帕拉塞爾蘇斯 身上。

沒有任何前兆,帕拉塞爾蘇斯內部突然產生的智力時空,剎那間在網路擴散,攻擊了數萬個機械智慧體的自我同一性,將之破壞。這一事故被認為是抑制技術而導致的,就像用石器時代的技術來運用核能反應堆一樣,需要重新審視設備的基準。

最初被認為是初級失誤的這一事故,翌年二月,又在解析桃樂絲·F.泰勒症候群的猿田彥 身上發生,大大震動了巨型智慧群。智力時空的擴散比前一次的規模要大很多,這引發了歷史上首次多宇宙智慧體網路的崩潰。雖然只是30時空秒左右的情況,但卻是無法忽略的極其重大的失控,以至於巨型智慧群緊急宣布非常事態,將涉及免疫疾病研究的巨型智慧的時空凍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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