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Farside 14.Coming Soon

男子的側臉變成了特寫。

夾著煙捲的右手湊到嘴邊,停在那裡。

風聲呼嘯。階梯狀的石山上到處都是陡峭的懸崖,無邊無際。也許曾經存在過的溪谷固有的組合經過長年風化而消失,很難從地形判斷形成過程。

看起來像是朝著日頭的方向永恆佇立的巨人隊伍在眺望。哪裡是臉,哪裡是肩膀和手臂,認知急速切換。到底有幾隻手臂,是兩面還是三面,形象到底是人還是神,諸如此類,思緒游移,忽然間意識到這是自然的造型啊!於是想法突然中斷。

是島嗎?男子吐了一口氣,嘴唇微微動了動。

「什麼也不是。」

男子低語。煙捲的頂端,有一道紅色的光掠過。

下一個剎那,由上空而來的直線,將手指夾的煙捲頂端切開。男子反射性地仰起頭,眯起眼睛,筆直望向遙遠的空間。那不是瞪眼,也不是眺望,而像是湊在放大鏡上確認蟲子的種類一樣。視野邊緣貼近刻度的地方有個公司的名字,男子的視線毫無興趣地掃過去。

「太遲了。」

在遲來的步槍子彈發射聲之後,男子露出些許微笑。

這個男子一定是主人公吧,你想。

在你那樣想的同時,男子的額頭中彈了。一顆步槍子彈準確擊中他的額頭。

就像是嘲笑你的預想,或是催促你的感想似的,發射聲再度延遲到來。

哎呀,這個男子不是主人公啊,你想。然後,你頭腦的某處在想,似乎在哪裡看到過這樣的對話。

就像是把馬尾辮朝下方用力一拽似的,男子猛然仰起頭。他以肚臍為中心,雙腿用力跳起。收在U字形下顎里的舌頭跳上來直指天際。光禿禿的食道里溢出的液體咕嘟嘟地叫著。從手指間滾下來的煙草掉在地上。頂端的紅色光芒四處閃爍。直升機螺旋槳的聲音被投入到揚聲器中。激光頭的紅色光,猶如螢火蟲一樣朝男子涌去。不斷擴大勢力範圍的血跡接觸到煙捲,紙吸收了鮮血,轉眼間便將身體沉下去。

男子再也沒有站起來。

至少這個男子沒有站起來。

「排除目標。」

舉著步槍的一名男子說。

字幕也如此說。

在風和旋翼的轟鳴聲中,傳來一聲馬的嘶吼。小小地映在畫面的角落。

馬鞍上有兩個褡褳和一個滿是破洞的寬邊帽。以及一個同樣滿是破洞的、燒焦的斗篷。一根拐杖拴在褡褳口上。這些只要一眨眼工夫就能看清。因為它們只不過是放大靜止的圖像才能終於看清的遠景上的要素而已,是一瞥而過之後又回過來看的參照點。

「理查德。」

左手按住大大的草帽和光澤照人的金髮,一個女子從火車窗戶里探身出來叫道。

一個男子在站台上奔跑。穿著白色的襯衫和卡其色的吊帶褲。右手拿著卡其色的帽子,不停奔跑。越過站台盡頭的柵欄,跳到石子地上,繼續奔跑。

「麗塔,麗塔,麗塔,麗塔,麗塔。」

男子叫喊。

你開始感覺自己像是在哪裡見過這個情景。再仔細想了想,也許只是相似而已吧。

那個女子還是少女時模樣的記憶浮現在某處。曾經應該是少女吧,你想。

火車眼看著速度越來越快,男子的腳步開始踉蹌。他扔了帽子,繼續奔跑。不斷奔跑,擺動雙臂,踉踉蹌蹌地目送火車消失在鐵軌的彎道處。男子彎下腰,叉開雙腿,雙手撐住兩邊的膝蓋,慢慢調整呼吸。鍛鍊出來的胸肌在襯衫下面靜靜地大幅起伏。

你感到這個人物很眼熟。但仔細想了想,在這個情景中是第一次看到他。你對坐火車離去的女子也感到眼熟,但不是在這個場景中。是在街上走的時候,不知不覺中看到過好幾次。在電視中,在電影中,你看到許多次,她和別的男人、別的女人吵架,爭論,戰鬥,交談,朗讀台詞。你看到她在海報上微笑。儘管沒有在這裡登場,但你知道兩個人赤身裸體的樣子。你知道她改變髮型後變成了什麼模樣。你用溫暖的目光看過她小時候動作笨拙的樣子,看過她青春期行為脫節的樣子,也看過她有許多次用同樣程度的冷冷目光在眺望。

你知道女子身穿禮服的樣子,穿著運動服揮舞竹刀的古怪動作,彆扭穿著各種校服的樣子。你記得她掏出左輪手槍,朝向十分出人意料的罪犯扣動扳機的場景。你看過從輕微的場景到嚴重至極的事態,男子從做出細枝末節的習慣動作到犯下殺人罪行。你知道他有時候會毫不猶豫地宣揚罪行,有時候又是絕不容許不正當行為的父親。你在哪裡看到過,用太空梭發射出去、空手將逼近地球的黑洞撥開的男子臉上浮現出的表情。你看到過兩個人各自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靜靜地呼吸。

此刻的這一場景,曾經你所看到的那個場景,應該不是兩個人所能實現的。

背後潛伏的種種事情,你都沉入了忘卻的深淵。你決定沉入下去,回想出火車的細節。你在觀察合成用的綠幕的情況。

這個真不錯啊,你想。

調整好呼吸、抬起頭的男子旁邊,出現一個手上拿著帽子的男人。

「詹姆。」

呼吸恢複正常的男子低語。旁邊的男子點點頭,豎起一根食指。沿著手指指示的直線望去,男子抬起眉毛。

被風吹跑的、在高空飛舞的草帽。

「詹姆。」

男子規整的嘴唇在動。

「有點過分了,詹姆。」

統一為白色的室內填滿了儀錶。將室內縱橫分割的光之平面上,是各種半透明的地圖、地圖、地圖。以不斷高速移動的無數紅點為中心的同心圓猶如波紋一般不斷擴散,從中心伸出的線段承載著怪異的不停閃爍的記號。人們猶如幽靈般交錯穿行在光幕中,互相辱罵著。牆面上開的撲克大小的狹縫中,打孔的長長紙帶一刻不停地吐出來。

「怎麼回事?」

「信息量向未知·未知方向發散了。具體情況不明。」

「世界樹呢?」

「世界樹保持沉默。」

「無法確認時空轟炸。」

「普通武器不可能有這種規模的攻勢。」

在充滿管制室的嘈雜聲中,牆面光圈閥開啟的聲音被格外強調出來。

那外面又是一個你很眼熟的男子。和前面的男子很像,但身高不同。這麼說來,你想起自己聽說過雇了一對兄弟的傳聞。

白衣眼鏡登場的那個人,靜靜地等待室內的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

「那是更為古典的攻擊。」

他開口說。腳下踩出響亮的靴子聲,靠在牆面上,撕碎了牆上的紙帶,右手握拳放在鼻子下面,頭點了一兩下。他沒有回頭,也沒有抬頭,僅僅如此告知事實。

「大概算是預告篇吧。」

放屁。四下里響起的低語聲化作怒吼。

「這個故事還沒有到終點哪。」

「瞎搞什麼。」

「半路上插進這種東西,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男子的嘴角露出無畏的笑容。

「這是攻擊,」男子靜靜地指出,「但是,但是啊。巨型智慧之間混亂至極的戰鬥,這樣的狀況我們得接受下來。」

男子轉向身上滿是勳章和脂肪的司令。

「不是接受。是我們被接受。雖說這種狀況不符合期待,但總要隨時接受挑戰才行。」

司令用演出的語氣繼續道:「不過,如果那是預告篇,至少故事的結局可以保證安全了。如果在半路就揭開謎團,那麼誰也不會在意正篇了。」

男子冷笑著打破了司令官所持的希望之觀測。

「前提是,那是這個故事的預告篇,司令。」

朝男人走近的司令停下了腳步。

「怎麼可能?」

是的,男子點著頭,雙手伸向高高的天花板,聳了聳肩。

「現在進行中的,是關於『下一作品』的預告篇。」沉默猶如雪白的床單一般從空中飄落,堆積起來。

「不可能系列化的吧?」

「它們是打算把這個故事本身耗幹嗎?」

「做這種事情,對誰有好處?」

這個嘛,男子握手成拳,將拇指伸出來。

「首先,必須要拯救這個宇宙。」

至今為止什麼都沒有變,和往常一樣。

相機鏡頭微微偏了偏,拋了個眼神,沒有朝著任何人。

沒有時間回頭看閃光。超越知覺傳導速度的爆炸,將畫面剎那間漂白。

在巨大的異形石像前,有一個少女毫無防備站立的背影。

白色的連衣裙和襪子。襪子在腳踝位置摺疊起來,蕾絲花邊上綴著小小的緞帶。披下的長髮超過了肩胛骨。

石像有兩根巨大的角。額頭上有星星。黑山羊般的臉龐朝向少女,背後是吸收光線的蝙蝠翅膀。石像盤腿坐在王座上,股間有一根蛇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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