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Farside 12.Bomb

這個醫生雖然皺著眉,但卻像是樂在其中似的,詹姆想。大約是因為相貌與體格極為普通的緣故,反襯出動作十分誇張。那不一致讓詹姆感覺更加討厭,很不喜歡。

「換句話說就是精神病理學的對象,簡單來說就是純粹的妄想。」

用小指頭頂了頂眼鏡,醫生說。詹姆對那樣的動作感到很彆扭,但也沒有辦法,他有氣無力地回了一聲「哦」。

「雖然大家都說自己看到的不是妄想。」

「時間束理論也是妄想?」

沒錯,那個理論根本不可能,醫生重重點頭。

「那樣的東西不可能存在。都是胡說八道。」

但那其中的一部分連我自己都能證明,詹姆想。醫生像是預見到了他的想法,沒有給他留下反駁的時間,緊接著說:

「你是在想,你自己知道那是正確的,因此是正確的,而且不管怎麼說還能證明出來,是吧?可是,自己信以為真的東西如果就是真的,那才麻煩。大家都會隨心所欲去相信了。I believe that P, then P is true 。就變成這樣了。我認為是P,因此是P。P是命題的首字母。Proposition 。我認為在下雪,所以在下雪。」

詹姆連他說話中的停頓都不喜歡。

命題邏輯也好,模態邏輯也好,全都無關緊要,不過也就這樣吧。雖然柏拉圖的看法可能又不一樣。但是巨型智慧們在此刻所做的正是這樣的事,不知道在這一點上這個醫生是如何考慮的。就算是巨型智慧們,也不可能讓所有一切都能按自己的想法實現。即使A被B吸引而相信B,但如果A相信的是討厭B的話,就會發生衝突,引發運算戰。

詹姆儘力克制自己,憤憤然地想起動不動就跑去打高爾夫球的上司。把這種傢伙錄用到醫療部來的到底是誰?

「我真是搞不明白那些相信存在其他世界的人到底是怎麼想的。毫無道理,胡說八道。而且還有什麼自由自在改寫過去的機器。如果只是幻想小說倒也算了。」

不過我也沒有讀過哪種腦子壞掉的故事,醫生裝模作樣地笑了笑。

當下的基地中流傳著一條消息,說醫療部來了個神經病。據說那傢伙竟然不相信多宇宙時間束理論和改變過去的操作。聽到這個傳聞的人,首先都會露出困惑的表情問,你說的不相信,到底是什麼意思?然後皺起眉繼續說,那傢伙應該讓醫生好好看看。然後聽說那傢伙自己就是醫生,也就啞口無言了。然後又開始笑起來,說些魚目混珠指鹿為馬什麼的,拍拍肩膀說下回想個正經點的笑話。然後走開。這是聽到這話的一般反應。

詹姆自己就是這樣,所以他對此很有把握。

不過這個笑話引起了詹姆的一點點興趣。雖然作為笑話來說並不好笑,不過如果真有那樣的人存在,怎麼也無法想像他該如何保持清醒的生活。那樣的人生不會是非常痛苦的嗎?在茶歇聊天的時候,詹姆和上司說起這個笑話,他的運氣就這樣到頭了。上司的右手撫摸著自己的頭皮說:

「連你小子都聽到這個消息了,看來是該想想辦法了。」

詹姆立刻把椅子拉開站起來,把手伸向托盤,遺憾的是上司的動作略快了一點。放著即將吃完的甜甜圈的托盤,被上司緊緊按住。

「那個醫生是存在的。」

在站起來之前,脊髓已經對此確信無疑了,所以詹姆並不吃驚。緊隨其後的請求不是十分明確的嗎?要不然,上司也沒有理由奮力按住詹姆的托盤。

「不幹。」

面對請求之前便拋出拒絕的詹姆,上司毫無懼色。連這種事情都會氣餒,顯然當不了情報部的部長。上司一臉深情地深深點頭,是嗎是嗎,能去嗎,你這麼討厭去調查那個醫生也是沒辦法了,交給你了,不不不,好好乾吧。剛一說完,便和詹姆一同拿著托盤站了起來。

詹姆叫住部長,讓他把剛咬了一口的甜甜圈還給自己。過去和未來都變得亂七八糟的最大危害,會不會就是像這樣,所有人都習慣了不聽別人的話,詹姆想。首先是拒絕,然後才是提問。將工作以時間逆轉的方式強加於人,這到底是什麼樣的趣味?或許自古以來都是這樣的吧。

詹姆憂鬱地回想與上司交涉經過的時候,醫生還在對他喋喋不休。

「說起來啊,理論什麼的,根本就不屬於存在的範疇。」

哈,詹姆只能如此回答。存在還是不存在,本來就是詹姆自己想到的,所以這有什麼關係呢?又不會惹到誰。儘管如此,自己的工作就是要想辦法搞搞這個醫生,也只有隨口反駁他試試。換句話說,詹姆根本不想干。從和上司分開,直接走到這個醫生的房間,敲響他的門的時候,就知道這一點了。這種荒唐可笑的事態,根本不需要用預先調查或者調查許可之類更加荒唐可笑的做法去掩飾。

「存在不存在我不知道,不過現在我們一直暴露在時空轟炸之下,這一點是確定的。時空修正導致的波及現象也是隨處可見。」

醫生一邊喃喃自語說,對的,沒錯,一邊在病歷上寫什麼。詹姆和醫生見面的時候,採用了最簡單的方法。他以患者的身份來看醫生。相信過去正在被改變的患者。因為這根本沒有撒謊,所以毫無良心上的愧疚。詹姆相信自己處在過去和未來不斷被改變的宇宙中,而且對於巨型智慧造成了這一切的理論也沒有半分懷疑。如果要問是不是患者,他覺得這算是多少接近於患者的狀態。但並不是這個醫生應該去指導該怎麼做,或者說能怎麼做的患者。

如果這個醫生是外科醫生或者婦產科醫生,事情也許還會好辦點。雖然也許並不簡單,但那種情況下至少可以丟下不管。即使沉浸到奇異的關係妄想中,只要作為醫生的技術過硬,那就沒問題。現在十分明顯的是,醫生是精神科的醫生,負責基地人員的心理護理。他要拯救的,全都是差不多完全放棄控制自己精神狀態的基地人員。如果不是那樣的人,也不可能進入這樣的狀況中。

「事實應當嚴密地加以定義。亂叫什麼過去改變,未免有點草率。推卸責任也不是這樣推卸的。人類必須好好為自己的過去承擔責任。」

即使被這樣指責,但事件並不是詹姆的責任,就連過去改變也不是他的責任。雖然也不能說自己沒有想要改變的過去,但大概沒有改變過。也許有吧,不過至少他自己並不知道。昨天的蜜柑變成今天的蘋果,詹姆不想為此承擔責任,想承擔也承擔不了。

「這個基地里的各位都在反覆念叨時空轟炸、時空轟炸什麼的,可是轟炸這事情有史以來就已經數不勝數了。你們不過是喜歡嚷嚷罷了。只是飛過來飛過去扔炸彈。和什麼過去未來一點關係都沒有。」

還真是這麼一回事。要解釋說轟炸機實際上是飛到了過去啊未來啊,該從哪裡說起也是很讓人頭疼。這個醫生大概根本都不想嘗試理解時間束物理學吧。

「我也聽說過超時間現象之類的詞,那個也很蠢的。過去會被改變。既然如此過去就是過去的東西。不可能說什麼改變過去之類的話。感覺到改變了,恰好證明這是你們的妄想。這是你們自己心裡懷有某種負面的想法,試圖在內心將之無效化的逃避。這是精神醫學上很常見的補償現象。自己之所以窮,都是因為社會的問題。這和怨天尤人沒有任何區別。」

過去改變確實是在真實發生。它作為過去與現在的運算戰結果而出現,但並不可能全部整合性地替換書寫。在運算戰中,基本上不會有哪一方取得絕對性的勝利,大抵都在勢均力敵的時候收手。而那收手之後剩餘的部分,就被認識為過去改變的結果,僅此而已。就像轟炸之後剩下的殘骸。看到殘骸,就連孩子都能理解遭遇過轟炸。

「而且,這裡的人的癥狀比社會上一般人還要嚴重很多。尊崇除了巨大一無是處的計算機,把它們奉為智慧體。然後把不順心的事情全都推給過去或者未來。你們應該更加認真地活在當下。」

「比如說這裡有支鋼筆,」詹姆從胸前口袋裡拿出鋼筆,「如果這支鋼筆一下子變成鉛筆,您會怎麼想?」

「我會想,啊,有支鉛筆啊。因為這裡有隻鉛筆。」

醫生微笑著說。

「但如果記憶告訴你,這個是鋼筆呢?」

「那是錯誤的記憶。如果眼前是鉛筆,那也就一直是鉛筆。這就是常識。因為不能隨意修改的東西就叫現實。」

「如果有人聲稱自己的鋼筆被換成了鉛筆呢?」

「去看醫生。當然來我這裡也沒問題。」

「可是,他能解釋這個變化的原理。如果想要他重現,隨便多少次都能重現出來呢?」

「重複多少次都一樣。那一瞬間存在的東西是現實。相比起採納鋼筆與鉛筆互相替換的巨型假說,這一解釋更加合理。最為合理的解釋是,那人其實是個魔術師吧。」

說起來,巨型智慧確實和魔術師很像。區別在於那個魔術師會用魔法,在變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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