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Nearside 10.Daemon

無數光點隨意連接編織而成的圓柱,聯接著地板和天花板。每個紅色光點以各自的節奏隨意脈動。連接在注視中斷開,又有新的光點不斷生出。

有著無數心臟的巨大野獸的造影圖像,詹姆想,這樣的體制,稱為惡魔也無妨吧。

大增量輔腦世界樹展現出的當前周邊時空圖,就是這個圓柱的形象。因為是時空圖,所以時間應該具有在某處軸上連接在一起的空間屬性,所以那張圖應該凍結為紋絲不動的狀態才對,但實際上卻像是如今在眼前展開的這樣,圖像脈動不已,不斷變換,毫無停息。光點彼此同步交會,重複著生成與消滅的過程。

這是將多個時間主體相互爭奪勢力範圍的狀況,以最為貼切的方式投影而成的圖形。世界樹這樣說。但對於大腦的增設埠有限的人類,無從知道這話是否可信。

這個平坦的會議室,層高5米,直徑約30米,有種奇異的壓迫感。投影的時空圖洋溢著恐怖電影般的氛圍,絲毫不能舒緩心情。如果不用紅色而是用綠色來表示,那還好一點,詹姆想。說起來,即使作為相互纏繞的植物來看,脈動太強,未知事象的簡略化太過大膽,反而有種感覺,好像是在強調它的生物屬性。

因為這是巨型智慧所做的事,所以自己的心理大約也被編織在內吧,詹姆想。不過也許原本就沒打算照顧人類的心情,只是按照用紅色來表示危險事物的標準而已。

「當前的目標地點如下。」

貼在圓柱狀網眼構造上的姑娘,將左手舉在肩膀的高度揮了揮。詹姆並不知道世界樹在投影三維圖像時為什麼要特意選用少女般的形象。世界樹,複雜網路的樹中之樹,也許是要獲取大地母神的歡心,謙遜地表明自己還是年輕的樹木。

呼應筆直伸展的世界樹的左手動作,銀色短劍同時刺穿了圓柱內的若干光點。那是被定為第三次時空修正計畫目標地點的時空點。本次作戰總計使用了150枚以上的時空間間彈道導彈。它們以遠遠超越詹姆等人理解的方法轟炸過去與未來,破壞敵對智慧。

這連綿不斷蠢動不已的時空圖中,每個紅色心臟對應於一個巨型智慧,連接的血管表示兩者間的運算戰。從讀寫算盤到互扔西紅柿,在巨型智慧之間發生的一切事情,都有著運算戰的形態。

「破壞這些地點,會形成如下的穩定構造。」

世界樹的左手保持著盪開的狀態,中指和拇指打了個尖銳的響指,抹去了指示目標的光點。消滅的心臟上連接的血管變成綠色,無可憑依地搖晃起來,隨後又像是重新振作起來似的,將自己朝四方伸展,離散聚合。透過網路傳遞的振動在各處產生新的光點,重新形成網路整體的妥協。

即使對於眯起眼睛仔細觀察的詹姆,也只知道很難理解的網路變成了另一個無法理解的網路。

有些破壞網路的方法廣為人知。只要破壞若干線條彙集的功能中樞點就可以。這是亘古不變的經驗法則,就像從前那些攻擊航空網路的恐怖分子所知道的一樣。能將宇宙勢如破竹般一氣劈開的技藝,就算巨型智慧也力有未逮,只能從力所能及的地方開始依次做起。

世界樹所展示的也許正是瞄準那些節點的破壞工作生效後的預期損害,而破壞之後完成再集合的網路中誕生出新的節點,有著明亮的綠色脈動。破壞節點、生產出新的節點,到底有什麼樣的意義呢?

「節點減少了正5個左右。」

世界樹像是讀取到了詹姆的內心想法,淡淡地繼續。

「會不會有誤差?」

在詹姆舉手前,一名參謀呻吟般地問。

「上上次的減少數為負500個。上次是正27個。計畫是在前進還是在後退,我們很難判斷。」

詹姆覺得自己不想被軍人綁架,不過因為有同感,也就沒有插嘴。

「這是修正作業的前置階段的準備階段一樣的東西,這一點已經做過多次說明了。」

像世界樹這樣擔任與人類溝通任務的大增量輔腦的優點在於,同樣的事情不管重複多少次都不會厭倦,也不會心情不悅。

「請不要忘記這還只是第三次的執行。預期作業效率將會隨次數的增長指數級遞增。」

世界樹說的對。破壞網路的節點,然後繼續破壞再連接的部位,持續執行這一過程所產生的影響之計算中,詹姆也以人類的身份深度參與其中。

網路的收割速度,漸進式地以指數級增長。換言之,在足夠大的嘗試執行次數之後,它會以非常快的速度前進。那是詹姆他們得到的結果。總而言之,那將是在遙遠未來發生的情況。對於少數的嘗試執行來說,連粗略評價的作用都沒有。重要的是,這一作戰越是持續到久遠,事態越容易好轉。也許如此。只要不知厭倦地持續下去,事態終將以雪崩之勢,落入全面崩潰。

網路的全面崩潰將在有限時間內發生。

那是詹姆他們獲得的最為積極的結論。不知道是應該大喊痛快,還是應該用鍵盤砸自己的腦袋。雖然說是有限,但僅僅表示不是無限,而關於雪崩發生的具體時間,沒有任何推論能得到答案。

每天採取一次像這樣小規模的行動,需要的時間大約可以稱之為永恆吧。計畫就是如此。圍在這裡的參謀們之所以神情不悅也可以理解。

將互相糾纏扭結在一起的時空恢複原狀,意味著要將節點的數量歸為零。一個時鐘,走在一條沒有任何連接的單純的直線上。

所以世界樹說的雖然不是謊話,但也很難說它坦承。

「我們連這張圖都不能理解。你說要耐心等待。至於根據,你只說相信你,卻沒有足夠的解釋。這讓我們很難產生像你這樣的自信啊。」

參謀抱怨說。

這話也就是說說而已,詹姆想。只要世界樹挺起胸膛宣布說有自信,這位大概就會說一句「原來如此」,就此退下吧。

「自信,」世界樹微微側首,總結道,「我們也並沒有那麼多。」

那語氣並不是裝腔作勢,而更像是興味盎然。詹姆記得,世界樹在上一次的會議中,也和這位參謀有過同樣的交流。

「我們應該說過許多次了,這是可能性的問題,參謀長。問題在於,修正時空構造這樣的作業,遠遠超越了巨型智慧的運算能力。就像是你們用你們的大腦理解自己的大腦一樣。雖然大腦可以增量,但宇宙卻很難如此。大腦自身也不可能無限量增產。」

參謀握起拳頭高高舉起,但又發現沒有地方砸下去,只好維持舉手的姿勢。

「對這一現象的理解度,我們與你們都沒什麼差別。有限的數被無限分割,結果只會是零。」

世界樹說。

然而現在不還是將時空圖之類錯亂以極的圖像,習以為常地投影出來了嗎,詹姆想。巨型智慧在遠遠超越人類認知能力的層次上活動,在某一方面也是確定的。

「這樣的話,這個作戰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即使我們不動手,這個時空在永遠的彼岸也可能不知什麼時候復原。我們就算出手,也可能在永遠的彼岸不知什麼時候復原。這就是你們能確定的事情嗎?」

參謀的問題讓世界樹沉默不語,是要將這個至今為止重複過多少次的討論打上休止符,還是在考慮要不要繼續平靜地重複同樣的回答?說實話,世界樹被賦予的使命,是讓人類的精神保持穩定,而不是對現象進行細緻入微的解說。

詹姆知道,參謀的問題,實質上是個悖論。

這個計畫,就是通過破壞時空節點,將已經擠出來的啫喱再重新變回也許曾經有過的啫喱干狀態。如果計畫成功,時空便將恢複。換句話說,時空將恢複到直線狀的時空運動。所以這個計畫並不拘泥於過去或者未來,而是以破壞時空節點為目標。計畫的核心在於,運用各種反饋與前饋,使得選定的時空落入更為穩定的構造。

計畫的前提是,未來將會歸結為一條直線。換言之,如果計畫成功,那麼站在未來的角度,便可以預知這一計畫的成功。而如果按照未來所預知的操作行動,便會得出這一計畫。說實話,詹姆自己對此也不是很明白。

「即使對我們而言,」世界樹開口道,「也沒有掌握這一計畫的全貌。當然,這是老生常談了。不過我們認為這一計畫最終將會成功。這一信仰的構造,與著名的拉普拉斯妖 相似。」

拉普拉斯妖,是決定論的思維方式,認為時間也只是平淡無奇的一個維度。從現在的狀態出發,可以完全知曉未來將會發生什麼。妖精完全知曉現在的狀態,因此也就不能區分未來與現在。

參謀的無語是因為知識上的無知,還是因為面對革新的概念,或者是因為過於陳腐,無法判斷。也可能是因為啞口無言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我們之所以可以考慮這樣的計畫,是因為妖精就是這樣讓我們去做的,這是我們的想法。我們基於我們的運算能力,比過去存在的任何東西都更為接近拉普拉斯妖。雖然妖精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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