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Nearside 03.A to Z Theory

Aharonov-Bohm-Curry-Davidson-Eigen-Feigenbaum-Gell-Mann-Hamilton-Israel-Jacobson-Kauffman-Lindenbaum-Milnor-Novak-Oppenheimer-Packard-Q-Riemann-Stokes-Tirelson-Ulam-Varadhan-Watts-Xavier-Y. S-Zurek定理,簡稱A-to-Z定理。在某種意義上,在大約三個世紀前的某個短時期內,這是全世界最重要的定理。

在某種意義上,或者在全部的意義上。

當前時刻,這個令人驚異的定理連在初等數學的意義上都不正確。因為它只是個單純的錯誤,所以基本上沒人提及。

某年某月某日的某個剎那,二十六位數學家一齊想到了這條十分簡潔又十分美麗的定理,他們相信這正是能讓自己的名字永垂不朽的終極定理,於是各自全力撰寫論文,大致在同一時間向同一份學術期刊投稿。

在幾天的時間差里,編輯收到了首字母A到Z的投稿者分別發來的論文,內容可以說都是同一份,於是編輯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確認今天是幾號。即使容忍相當神奇的推論和巨大的誤差,也不可能把這一天當成四月一號。那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編輯不知所措。

世界知名的二十六位數學家聯手騙人?還是閑極無聊的神經病土豪騙了這二十六位,和他們開了某種玩笑?總之這群人肯定是要折騰自己,編輯想。

不管什麼樣的把戲,編輯想起自己這份雜誌的格調。他非常清楚數學家喜歡開玩笑,但也沒有哪個會這麼奇怪。不知怎麼回事,在發來論文的那群數學家中,竟然還有幾位是這份雜誌的另幾個編輯。

真是無聊啊!編輯很生氣。有時間搞這種惡作劇,還不如去搞搞特輯的策劃案,要麼去督促專家趕緊審稿啊。哪來的閑工夫搞這種無聊的玩笑,還把自己卷進去。

這可真是無聊的玩笑。如果裡面寫了什麼必須集齊二十六篇論文才能解開的密碼,自己肯定要讓這些傢伙狠狠吃點苦頭,雖然現在還沒想好要怎麼做——編輯嘴上一個勁抱怨,但心中還是帶著些許不明所以的期待,依次拿起剛剛拆封的論文,仔仔細細按照執筆順序排好,開始斟酌起論文的內容。

毋庸諱言,論文題目各不相同,這卻讓編輯更加煩躁,因為每篇論文的題目里都有二項式定理這個詞。都已經這個年代了,有必要特意把二項式定理拿出來說嗎?這個尤其過分:《關於二項式定理的簡單定理》。這不是廢話嗎?下一篇也很過分:《二項式定理的奇妙性質》。要搞惡作劇,好歹搞個正經點的題目行不行?要是打算糊弄外行,這種名字大概還能唬一唬,可是發給同行的論文,這算什麼東西?都已經今天了,這個早在帕斯卡時代就被發現的定理,難道還能有什麼值得期待的新發現?當然,身為編輯,並不認為二項式定理的餘熱已經被徹底榨乾、成為再也沒有任何作用的工具了,反而對它的重要性深有體會。但是,至今仍有足足二十六位數學家同時認為它還具有令人煩惱的力量,這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但是,編輯的腦海深處某個角落裡,隱隱泛起一絲設想:越是偉大的真理,豈不越是會表現得極其尋常嗎?它們豈不是總會在眼前出沒,隱藏在日常司空見慣的場景中嗎?就像是寫在眼瞼內側的秘密訊息一樣。但是不管怎麼說,那也不可能是二項式定理。編輯搖搖頭,甩開自己的胡思亂想。

隨便挑出一篇論文,編輯開始認真閱讀起來。說是認真閱讀,其實隨便哪篇論文最多也就四頁左右。到編輯讀完抬頭,並沒花費多少時間。

編輯默然無語,一臉極其痛苦的表情,把論文扔到了桌子的另一邊。他抱住頭,雙手拚命撓自己的頭皮。

為什麼啊?

編輯怔怔地抬頭望向天花板。

為什麼啊?他喃喃重複。

為什麼這樣簡潔而美麗的定理,自己之前一直從沒想到過?明明只是初等計算,明明只要四行算式變換就夠了。而這個定理展示出的內容卻是如此令人戰慄。但這究竟是為什麼呢?為什麼在此之前,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呢?只要掌握了這個定理,豈不是數學的幾乎所有領域都變得無比簡潔明快、無比清晰明了、無比不言自明了嗎?

編輯猛然起身,帶翻了椅子。他把論文收到一起,抬腿就要往某處跑,隨後他又想起現在自己要做的不是什麼跑到街上大喊的儀式,於是又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來。

以上的描寫雖然不能算是準確的史實,但和當時編輯的做法大抵沒有什麼區別。當然我也知道,我應該搜集自己能搜集到的資料,會見自己能見到的相關人士,進一步了解背後的種種細節。

但是,當時的相關人士如今已經全都故去了,而記載了當時狀況的資料也基本上都被毀掉了。所謂數學家,只要不是太驚人的事,差不多都是開放的生物,雖說會比較偏執。但這個定理太驚人了,簡直驚人到不能存在的地步。所以相關人員全都緘口不言,唯一正式流傳下來的,只有那同時刊登了二十六篇論文的二項式定理特輯,以及兩個月後同一本期刊上登載的小小勘誤而已。

當時,與之有關的所有人,應該只有一個感想:

自己被耍了,而且不是被人耍的。

最簡潔的表述是這樣的:自己被上帝耍了。

某個定理公布出來,迎來狂熱的歡呼,然後又被發現弄錯了——這種事情並不罕見。但如果是一篇僅僅四頁的論文,那又該另當別論。而且也不是頭腦發熱、瘋狂跑去投稿的研究生提交的論文。那些論文是當時被稱為最頂尖數學家的一批人,將之作為自己的不朽業績向期刊投稿,並且通過了同樣被稱為最頂尖數學家的編輯們的審稿,最終刊登在期刊上的。

而且要理解那個定理,不要說頂尖數學家的專業素養,就連一般數學家的素養都不需要。定理本身連中學生都能理解。儘管只有數學家才能想像出由這定理出發席捲整個數學領域的模樣。

這個論文在隨後的一周里引發了可怕的狂熱。所有的新聞、雜誌、電視、網路都在討論這個發現。這個A to Z定理,被稱為理解世界的極致單純的終極理論。

但再過了一周,這個話題就不怎麼再被提起了。雖然每個人都承認定理的精妙,但它實在是太過簡潔明了了。就算是小學生,只要有人耐心去教一教,也能理解。誰都能一目了然的終極真理,實際上需要那麼大張旗鼓地持續關注嗎?大家慢慢都開始恢複了理智。

偉大的數學家宣稱這一定理將會改變數學的整個面貌。但是好像也不會讓汽車跑得更快,肚子吃得更飽。據說這一定理對於人類更加深刻、更加透明地理解數學將會具有重要作用。但是理解了之後能做什麼呢?不是數學家,完全無法理解。

數學家們依然帶著無比的狂熱,繼續出現在電視新聞上,試圖解釋這一定理能夠帶來什麼。但他們嘴裡不斷往外冒的專業術語,除了數學家自己,根本沒人能理解。

有沒有二次方程的解法,會給每天的生活帶來什麼不同呢?人們漸漸搞不明白了。按照數學家的說法,簡而言之,那就像是以前未曾發現的神奇的透明之物,打個比方來說,就像是空氣一樣的東西。這樣的說法多少能說服一些聽眾,讓他們點頭思考。

人們的興趣猶如爆炸般急升、然後又急速消退的狀況,被各種媒體敏銳地察覺到。他們改變了預定計畫,開始報道某個團體的警告。從定理髮表的時候,那個團體就在固執地不斷重複同樣的警告:

「那是前所未有的惡性犯罪,是某些人故意為之的廢話。」

提出這一主張的團體,被人們稱為「推理迷」。

特別是其中將柯南·道爾的某些作品尊稱為正典的一小群人,最熱衷於發出警告。他們不斷宣稱自己甚至可以指出這一罪行的罪魁禍首,而且並不需要做什麼推理。他們還宣稱說,對於他們的同行而言,這實在太明顯了,根本算不上定理。說實話,這些聲明真的很羞恥。只不過報道大戰已趨白熱化,而且過度局限在簡單的定理內容上。媒體覺得聽聽他們的說法也沒什麼損失,於是便給了這個團體進行媒體見面的機會。

作為團體代表出席見面會的男性,在百無聊賴的職員注視下登上講台,瘦削的身材和纖細的四肢都透出精疲力竭的樣子。他把獵鹿帽和煙斗並排放在講台上,將富有特徵的鷹鉤鼻朝向聽眾方向,用銳利的視線掃視了一圈,然後忽然又像是畏懼一般移開視線。他的一身打扮像是借來的,似乎平時並不穿這樣的服裝。由這一點看來,這個男人本身也像是借來的。他似乎發現自己本該帶來的衝擊沒有起到效果,顯得很困惑。

「我想你們已經意識到了。」

男人聳聳肩,傲然抬頭,短短地宣布說。看到許多雙眼睛盯著自己,每張臉上都露出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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