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Writing

一切可能的文字組合。一切書籍都在其中。

然而遺憾的是,哪裡都沒有這樣的保證:保證你能在其中找到自己所期望的書。也許存在這樣的文字組合:「這是你所期望的書。」就像存在於此處的這些文字組合一樣。然而很顯然,它並不是你所期望的書。

在那之後便沒有再見過她。她也許已經死了。因為,在那以後,已經不知道過了幾百年。

或者換成這樣一種說法:

她本來看著鏡子,忽然回過神來,房間里的傢具紛紛崩潰,就像時間已經流逝了幾百年。於是她起身,也許是因為化好了妝,將要出門見我。

她對崩潰的房子視而不見,對巨變的景象也視而不見。那些本來就是不斷改變的東西,她和那些東西也一直沒能融洽相處。她很清楚,如果介意那些東西,早就被氣死了。當然她並不知道這一點。因而這是如此的理所當然,她並不需要知道。

我們即將淹死,我們正在淹死,我們已經淹死。我們處在其中一個狀態。當然,也存在絕不會淹死的可能性。但還是希望能這樣想:即便是魚,也是會淹死的。

「那麼,你一定來自過去。」

我想起她熱切的問候。

當然是這樣。不管是誰,都來自過去。我這個來自過去的人,並沒有什麼特別的。

然而,儘管指出了這一點,她也沒有顯示出放棄的意思。

「你看,我就不是來自那個奇妙的過去。」

我與她就是這樣相遇的。

這種寫法彷彿接下來就要發生什麼似的。就像我和她之間已經發生了什麼似的。就像為了發生什麼而不斷發生什麼似的。

重複一遍,在那之後便沒有再見過她。從今往後也不會再見。她莞爾一笑,向我如此保證。

和她在一起的短暫時間裡,我們努力進行了更為親近的對話。那時候的無數事情都是不知所云不明所以的,難以輕易找出真相。石頭轉眼變成了青蛙,轉眼變成了牛虻。原本是青蛙的牛虻想起曾經是青蛙的自己,想要彈出舌頭去捕食牛虻,卻又忽然想到自己是石頭,於是放棄捕食,墜落下去。

在這些無休無止的旋渦中,真相是真正珍貴的東西。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地方,住過男孩子和女孩子。」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地方,住過男孩子和女孩子。」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地方,沒有住過男孩子和女孩子。」

「很久很久以前,住過。」

「住過。」

「很久很久以前。」

我們始終持續著這樣的交談。比如,在這一對話中,終於能夠彼此妥協的,大抵是這種感覺的斷言: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地方,住過男孩子和女孩子。也許有很多男孩子,也許有很多女孩子。也許沒有男孩子,也許沒有女孩子。或者也許其實沒有任何人。男孩子和女孩子幾乎不會出現數量完全一致的情況。除非本來一個人也沒有。」

那是我和她的初次相遇,因而也就意味著,我們之間再沒有第二次相遇。因為我在向她所來的方向前進,而她在向我所來的方向前進。另外,這裡還有一點略具重要性的補充:不知什麼緣故,我們的旅程都是單向的。

討論到最後的最後,應該是在時間於宏觀上徹底凍結之後,某處的時針又走過很久很久了。

請想像空間中拉起無數絲線。我在其中一根線上,由起點前行。她在別處的某根線上,由終點後退。

那到底是什麼情況,很難解釋。我也並不想徹底理解它。

不過那時候的我們,有(略顯羞恥的)辦法彼此確認各自前進的方向,而她和我也做了確認。僅此而已。

不知道是誰凍結了時間。

很有說服力的說法是:各種機器、引擎、科學家,以及諸如此類的事物組成的勢力執行了這一計畫。而我喜歡的解釋是,這是時間自己犯下的罪行。

時間們忽然厭倦了匯聚成一束前進,於是便隨意去往了各個自己想去的方向。不巧的是,因為時間中的一切事物都棲息在時間裡,自然承受不了那樣的隨意。

反覆開展的恢複計畫、說服、懇求、祈禱。每一個都像是約好了似的,只會讓狀況惡化。而自己也不知所以然的時間自身,便在這些對策中交織錯絡,相互束縛,宛如荒誕倒錯的性交一般,直至無法動彈。

誰提出的這一假說,真想把他腦袋敲下來看看。

在那之後已經過了幾百年。這也就意味著,我在凍結的時間之網中已經奔跑了幾百年。

因而我便是以不知所以然的方法,向著幾百年的未來或者過去前進。我無法斷言她一定沒有那樣跑過。但眾所周知的現象是:女孩子不需要花費多大力氣,就能穿越時間。

因此,至今我還在奔跑。大約是因為對面在問為什麼吧。

其一,有一天,時間叛亂了。

其二,我們只能朝一個不知通往哪裡、一個不知某處的不可變的未來方向前進。

結論很明顯。

至於那個結論是否正確,則遠遠超出我能判斷的範疇。

換言之就是這樣:

如果互相糾纏在一起的時間線,無視了過去和未來,變成一團亂麻的話,那麼把這些線起始的剎那連在一起,豈不是也沒關係么?

時間放棄了整然有序的剎那。

當然,我無法保證自己所奔跑的道路一定會經過那一剎那。我也不知道那一剎那是否真的會有無數絲線相互組合,極盡無限之妙。我更不知道是否存在著絕對無法抵達的位置。就像是編織在無限空間中的無限的蜘蛛網,在那每一根絲線之間依然能夠找出無限的空間一樣。

但是,萬一的萬一,如果真的抵達那一剎那了呢?那時候要做的事情是早就決定好的。

不再胡思亂想,默默並肩前進,然後怒吼痛罵。

痛罵時間。

然後,當一切都恢複到原狀的時候,我終於可以去尋找她了。就像我所夢見的,就像她也許同樣所夢見的那樣。

她會做什麼呢?那個預想沒有任何提示,只是一片空白地橫亘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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