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深人靜,連一向喧囂混亂的軍校大院也平靜了下來。只有幾個幽靈似的哨兵,打著哈欠,漫不經心地在院子里轉來轉去。肖鵬的宿舍也漆黑一團,但是,這只是從外面看,因為肖鵬用棉被把窗子擋得嚴嚴實實。在暗淡的燈光下,心情煩悶的肖鵬打開柜子,拿出酒瓶,打開瓶蓋往缸子里倒酒,只倒出很少的一些,酒瓶空了。他把酒瓶放在桌上,拿起缸子要喝,又放下,坐在床上,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心裡更加煩躁了。

有人在外面喊報告。他不耐煩地說:「我睡了!」

外面的人說:「隊長您的電話,一位姓賈的小姐打來的。」

肖鵬一愣,他沒想到賈程程會主動給他打電話。轉念一想,她賈程程到底還是肖昆的人啊,這麼晚了,為肖昆的事還……一種氣憤甚至是妒意從心底湧起,肖鵬張嘴想說不接。但,賈程程的眼睛在他眼前晃動著,一向剛強的肖鵬,還是經不住。

他披了件衣服,關了燈,走出去。

不出肖鵬所料,賈程程簡短地邀他半小時後在咖啡廳見,就把電話掛了,好像她知道他不會拒絕。

肖鵬到車庫開出車,拐到校門口。兩個衛兵執勤,於阿黛正在巡查。於阿黛揮手示意停車。肖鵬停下,於阿黛探頭見是肖鵬,立正:「肖隊長!」

肖鵬說:「我出去有點事。」於阿黛一伸手:「外出許可證。」肖鵬一愣。於阿黛說:「特別行動隊成立第一天,是您向我們宣布的隊里規定,夜裡沒有隊長簽字的許可證,任何人不準私自外出。」

肖鵬看著於阿黛,於阿黛表情平靜,絲毫沒有鬆口的意思:「沒有外出許可證,您不能出去。」

肖鵬掏出一張許可證遞給於阿黛。何三順突然出現了,伸手從於阿黛手裡拿過許可證:「肖隊長,你既是運動員,又是裁判員,是不是有點監守自盜之嫌?隊員們外出由你簽字,你肖隊長外出,是不是應該特派員簽字。」

肖鵬不看他,從何三順手裡抽出許可證交給於阿黛:「特別行動隊任何一個人外出,只要有我的簽字就可以,包括我自己。何副官,你若不滿,可以向特派員提建議。」肖鵬說完上車,揚長而去。

就要打烊的咖啡廳冷冷清清,沒有客人。女招待聽見門響,皺著眉想拒絕客人,一眼看見肖鵬身上的軍裝,把話咽了回去。兩個人坐下,肖鵬說:「難得啊賈小姐,竟然會主動打電話約我出來喝咖啡。」

賈程程微笑:「看來我平時是慢待二少爺了,否則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

肖鵬:「難道我說錯了嗎?賈小姐,在你眼裡,我和空氣有區別嗎?」氣氛一下子就有點緊張了,賈程程卻不動聲色。肖鵬也覺得自己有點失態,放緩了口氣:「是肖昆讓你來找我的?」

賈程程攪著咖啡:「肖鵬,你這話是對肖昆有敵意,還是對我有敵意?」肖鵬:「那要看你說什麼事情。你找我不會沒有事吧?」賈程程沒說話。肖鵬看著她:「為了顧老大?」賈程程點頭:「是,但不是肖昆讓我來的。」肖鵬繃臉:「哼,這話等於沒說。」

賈程程喝了一口咖啡,慢慢地說:「我聽肖昆說,你們倆從小到大,上學放學,都是顧老大撐船送你們。」

肖鵬冷冷地說:「他還忘了告訴你,顧老大救過我的命!」賈程程一愣:「怪不得,肖昆說讓你親手殺了顧老大比讓你自己死都讓你難受。」

肖鵬盯看著賈程程:「他是這樣說的?」賈程程點頭。肖鵬轉過身,像是在與空氣對話:「如今我要槍斃一個救過我命的恩人,你是不是覺得我該天打五雷劈?」

賈程程:「不是。我倒覺得,逼你做這種慘無人道之事的人,倒是該天打五雷劈。」

肖鵬緩緩轉身,冷冷地看著賈程程:「看來賈小姐對共產黨有非同一般的感情。」

賈程程針鋒相對:「顧老大是共產黨嗎?你說。」

「往共產黨的解放區運違禁藥品,你說該是什麼?」

「如果你這個邏輯成立,該槍斃的是徐校長和肖昆,而不是顧老大他們五個艄公。」

這話顯然觸動了肖鵬,肖鵬沉默少頃:「你是怎麼知道人押在我手裡的?」賈程程:「是我求我叔叔想辦法,他打聽到的。」肖鵬問:「你叔叔求廖特派員了?」賈程程搖頭:「沒有。是我沒有讓他去找廖雲山。因為只要我叔叔開口,廖雲山勢必聯想到肖昆,那樣對你不利。我知道,既然廖雲山把人交給你處理,就是要看看你對這件事的態度,除非你槍斃了這五個人,否則,你必然損害自己。即使肖昆不說,我也知道,你心裡非常地矛盾痛苦,畢竟最無辜的就是顧老大他們這五個替罪羊,可你,除了槍斃他們,別無選擇。」

賈程程顯然說到肖鵬痛處。肖鵬心煩意亂,掏出錢包抽出兩張鈔票放在桌子上,起身就走。賈程程跟著他站起來。

兩個人出了咖啡廳。街上空無一人。他們的身影在路燈下拉得長長的。

賈程程跟在肖鵬身後,輕聲說:「肖鵬……」

肖鵬站住:「賈小姐,你這掏心挖肺的,不只是想告訴我,你和肖昆洞若觀火吧?」

賈程程問:「廖雲山命令你必須殺掉這五個人嗎?」肖鵬沒說話。

賈程程看著他:「他讓你來決定,等於把你推到最難的地方。現在,你能決定殺與不殺嗎?你沒法決定,因為殺與不殺你都痛苦,都無法選擇。」肖鵬冷笑:「哼,看來從你這兒就斷定我已經走進了死胡同。賈小姐,依你的高見呢?你認為我會決定殺了他們,還是放了他們?」

賈程程明亮的眼睛在夜色里一閃一閃:「我不知道,所以我才來找你。」肖鵬不敢看她的眼睛:「那你就等著我的答案吧。」

他說罷欲走,賈程程緊走幾步攔住他:「肖鵬,我找你的原因,是我不相信你會為了個人的安危見死不救。」肖鵬心頭一痛,惡狠狠地:「你憑什麼這麼認為?」賈程程提高了聲音:「憑我對肖昆的了解;憑你是肖昆的弟弟;憑你們的血管里流的是一樣的血;這個理由夠嗎?」

這話打動了肖鵬。

沉默少頃,肖鵬:「你為什麼對這事那麼上心?是想幫肖昆,還是想幫我?」

賈程程:「我既是想幫肖昆,也是想幫你。在我眼裡,肖昆的弟弟,無條件的就是我的朋友。」

肖鵬的目光落在賈程程臉上,柔和了起來。

肖鵬勉強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在這個女孩子面前,是只能投降的。他戰勝不了她。因為她的剛強是在內心的,這種剛強更多的是因為純潔,因為善良。

他拉開車門,回頭:「賈小姐,你說的這些話很冒險,如果我六親不認,你,也會是我俎上之肉,你想過嗎?」

賈程程平靜地:「那對我不重要,我只想跟你說,對顧老大這五個無辜的艄公,如果你能夠努力救他們而沒有努力,你會負疚一輩子的肖鵬!」

肖鵬看著賈程程,說出了一句心裡話:「或許以後,我會因為認識你,而感謝肖昆。」賈程程一愣。肖鵬仍然面無表情地說:「你去求你叔叔買通監獄長,從監獄裡提出五個馬上要槍斃的死刑犯代替顧老大他們,剩下的工作……」

賈程程大喜過望,激動地:「肖鵬,剩下的工作我來做!」

肖鵬淡淡地:「現在激動還為時過早。我只告訴你,監獄長欠你叔叔的人情,只要賈鴻谷開口,一定能辦成。」

肖鵬說罷匆匆發動了汽車,車像逃跑似的躥出去。

賈程程在他背後高聲喊:「肖鵬——別恨你哥哥,他很愛你!」

賈程程匆匆趕回商行時,天已蒙蒙亮了。

肖昆正在焦急地等她:「我四處找你,你去哪兒了?」

賈程程說:「我剛跟肖鵬談完。」

肖昆一愣,隨即生氣地說:「我不是一再跟你說嗎?我來想辦法,你不要去逼肖鵬,你為什麼不聽呢?」

賈程程一邊為自己倒水一邊說:「人押在肖鵬手裡,你能想出什麼辦法?你一夜沒睡到處找人,想出辦法了嗎?」肖昆:「是沒有想出來,但我也不能去逼肖鵬。」賈程程走到肖昆面前:「你痛苦,你以為肖鵬就不痛苦嗎?他不比你好受,要親手槍斃五個無辜的人,親手斃了侍候你們長大的顧老大,他心裡是什麼滋味?我昨晚就把肖鵬約出來了。我叔叔已經買通了監獄長,我們可以提出五個死刑犯替換顧老大他們。」

肖昆愕然,他思索著坐下:「廖雲山如此的陰險,稍有不慎便會把肖鵬置於死地,沒有十足的把握,我們不能冒險。」

賈程程為肖昆倒了一杯水:「肖鵬已經答應了。」

肖昆心裡一熱,他抬眼看著賈程程:「他答應了?」

「肖鵬是你的弟弟,你們血管里流的是一樣的血。從跟他的接觸里,我覺得他跟你一樣,只不過他選錯了道路,所以他的赤膽忠心必然會成為悲劇。其實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你一直想怎麼才能讓肖鵬清醒地看到國民黨的腐敗黑暗,怎麼才能把肖鵬爭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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