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賈程程匆匆向陳安的房間走來。她走到門口,正要抬手敲門,儲漢君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程程。」

賈程程一驚,回身,看見儲漢君站在走廓盡頭,只得向他走去。儲漢君不動聲色地把一個密封的文件袋交給賈程程:「你馬上把這份資料給韓主席送去。」

賈程程只得答應著接過文件在儲漢君的注視中下樓。看著賈程程身影消失,儲漢君看了一眼陳安的房門,轉身走開了。看似平和安靜的他其實一切瞭然於心,他知道,在他的家裡,各種勢力、各個黨派正在明爭暗鬥。而聲稱執中立立場的他,其實心中自有定奪。他在中國這場風生水起波瀾壯闊的搏殺中,早練就了過人的膽識和見地,只是,一切都還不是時機罷了。

一轉身,他又進了小客廳,在這兒,儲蘭雲正在接同學哥哥的電話:「徐大哥你好,我是儲蘭雲,鳳芝的同學,你們保密局是不是……」

儲漢君一把把電話線扯斷。

電話突然沒了聲音,儲蘭雲只好拍著話筒叫:「喂,喂……」儲漢君在她身後說:「我把電話線撥了。」儲蘭雲一愣,回頭:「爸爸!」

儲蘭雲焦急地站起來,壓低聲音:「剛才默美跟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難道爸爸真要等到陳安引來共產黨暗殺您嗎?」

儲漢君把儲蘭雲按在椅子上,嚴肅地說:「蘭雲,過去爸爸從來沒跟你說過生活之外的事,今天我跟你說的話,你一定要牢記在心。」儲蘭雲專註地看著儲漢君。儲漢君說:「無論陳安還是默美,不要關心他們的另一重身份,這對你來說太複雜了。所有的事都由爸爸來應對,你只需聽我的安排,千萬不能自作主張,否則會引火燒身知道嗎?」

儲蘭雲茫然地問:「那陳安到底是不是共產黨?」

儲漢君想了想:「有一天我會給你答案的。有什麼事情一定要先跟爸爸商量,記住了嗎?」

儲蘭雲點頭:「我記住了爸爸。只是,弄明白陳安真實身份之前,我不能跟他結婚。」

儲漢君沒再說什麼,他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

離開儲家,賈程程就冷靜了。冷靜之後就是後悔,她為自己的莽撞後悔。辦完事,她急忙回到商行向肖昆報告。肖昆聽了,什麼也沒說,臉卻沉了下來,在屋裡來回踱步。

賈程程心虛地說:「若不是儲先生攔著我,我已經推開陳安房門了。」

肖昆終於忍不住頭一次發了脾氣:「我一再跟你強調,一定記住,無論什麼情況都不能暴露身份,什麼叫無論什麼情況?!就是任何一種情況之下!」

賈程程自知理虧,不語。

肖昆:「如果你剛才推開陳安的房門,如果陳安已經暴露了,後果不堪設想,你知道嗎?」

賈程程還想爭辯:「可是……」

肖昆:「沒有什麼可是。如果陳安沒有暴露,即使蘭雲告到保密局,也不會有什麼收穫!你簡直太沉不住氣了!」他沉默少頃:「章默美的身份我已經知道了。她是肖鵬手下特別行動隊的隊員。既然章默美已經對陳安產生懷疑,保密局懷疑不懷疑陳安已經毫無意義。」

賈程程說:「我是擔心那份文件,陳安能藏在哪兒?只能藏在屋裡,真要掘地三尺,會找不到嗎?」

肖昆沉思不語。

賈程程想了想又說:「還有,我怎麼感覺儲先生知道我們和陳安的身份?」

肖昆:「上海局勢這麼複雜,人人如驚弓之鳥,何況儲先生這樣處在風口浪尖上的人物,他是平波之下有激流,一切瞭然於心。程程,我決定了……」賈程程抬頭:「接頭?」

肖昆搖搖頭:「讓組織上通知陳安,讓他找借口離開上海回武漢。」賈程程愣了:「啊?」

章默美趕回宿舍,見屋裡關著燈,於阿黛已經睡了。聽見章默美進來,於阿黛坐起來披上衣服:「默美,這麼晚你怎麼回來了?」見章默美不語,於阿黛擰亮燈:「怎麼了?」

章默美說:「我跟儲先生談了,儲先生認為我是杞人憂天,我真沒想到他是這種態度。」

於阿黛笑了一下:「這是情理之中的。即便他心裡認可你的看法,也不會承認的。」

章默美的眼圈紅了:「而且,儲蘭雲晚飯的時候當著大家的面對我出言不遜,若不是有任務在身,我真想一走了之。」於阿黛立刻接過話:「那你就上了陳安的當了。」章默美一愣:「你是說……」

於阿黛說:「雖然我沒見過儲蘭雲,但她不是個有心計的人。在飯桌上當著大家的面羞辱你,目的只有一個,把你攆出儲家。你說,儲蘭雲這麼做是不是有陳安的指使?」

章默美點點頭:「有道理。」

於阿黛從床頭柜上摸起煙盒,抽出一支煙點著:「這件事我也在反覆替你琢磨,要確認陳安的身份,恐怕在家裡是不可能完成的,你得死跟著他,看他在外面接觸的人,從他接觸的人身上找破綻。」

章默美:「陳安很少出去。」於阿黛:「那就更好,那麼只要他出去,必然能查出問題。」

章默美琢磨著,點點頭。

外面有人敲門:「於阿黛,緊急任務。」

於阿黛馬上翻身下地,扔了煙頭,邊穿作戰服邊說:「別著急默美,你沒有問題,相信自己。」

於阿黛伸出手在章默美肩上拍了一下。章默美心裡熱了,她抬起頭,低聲說:「小心行事。」

於阿黛笑起來:「別關心我了,想想你的事吧。」她轉身出門,在出門的一瞬,她臉上的笑容就沒有了,她知道,肖鵬找她做什麼。

昨天晚上,廖雲山突然命令她帶人把五個涉嫌給共產黨偷運藥品的案犯押了回來。在路上,於阿黛詢問這幾個人,才知道這些人押運的藥品有徐傑生簽發的特別通行證,而且其中為首的一個提到了肖鵬,說自己是肖家的老傭工了……

隨著陰沉沉的肖鵬往後院走,於阿黛把這個情況向肖鵬說了,肖鵬一言不發。來到後院一間門前,於阿黛示意士兵開門,門打開,五個艄公戰兢兢地站起來。為首的看見肖鵬如見救星,撲向肖鵬就跪下了:「二少爺,我是顧老大呀。救救我們吧,我們就是給大少爺運貨,根本不知道運的是什麼貨呀。」

肖鵬轉身就走。顧老大在他身後喊:「二少爺——」

肖鵬在顧老大的喊聲中突然站住不動了。往事就在這一瞬間突然地湧上腦際。原來,他想忘懷的,卻從來沒有忘掉……

顧老大家是肖家幾輩子的傭工,到顧老大這輩兒,肖老爺見他樸實憨厚,就讓他專門負責在運河上走船。肖家的絲綢生意做得很大,幾條船每天來來往往,忙個不停。少年時的肖昆肖鵬兄弟,常常跟著顧老大走船,運河上的風聲雨聲,是他們兄弟倆童年記憶里最愉快的一部分……

肖鵬還記得,他打槍就是顧老大教會的。

那次,他們兄弟又隨船隊下運河了。肖鵬百無聊賴,趴在船頭上拿著顧老大的獵槍練瞄準。顧老大見了笑道:「二少爺,」他一邊划船一邊指導肖鵬,「你這空瞄沒用,要找到一個靶子。」

肖昆正在船艙內看書,他聞聲抬頭,拿起一個酒瓶:「顧叔,這可以嗎?」

顧老大點頭:「大少爺,就是它。立在船頭。二少爺,你到大少爺邊上,瞄準酒瓶子的瓶口,瞄住它。」

在顧老大的說話間,肖鵬接過肖昆傳過來的瓶子,放在了船頭。瓶子隨著船頭的躍動而不時地晃動著。

肖鵬退到了肖昆的身旁瞄準著:「不行,它老動。」

肖昆笑:「那浪托著船,能不動嘛。」

現在,肖昆的聲音彷彿還在耳邊。

肖鵬記得,那天,他終於打碎了那隻瓶子。那槍聲,清脆地在運河面上飄蕩……槍聲變成了關門聲,肖鵬像是被從夢中驚醒一般。回頭,是於阿黛把房門關上了。

肖鵬低聲說:「嚴加看管,不許一個脫逃。」

於阿黛還是那一個字:「是。」

肖鵬轉身來找廖雲山彙報情況:「這五個艄公是常年給肖昆押運貨品的,為首的這個人是太太的遠房親戚,叫顧老大,他們是否通共,我不得而知。」

廖雲山做出惋惜的樣子:「肖鵬,肖昆在這件事上的執迷不悟讓我十分為難。肖昆若不肯承認此事完全受徐傑生指使,那麼我只能公事公辦,給總裁一個交待。」

肖鵬仍在委婉地替肖昆求情:「特派員,如果這件事確實是肖昆膽大包天,一人所為,我決不替他求情半句。但這件事的始末我認真仔細地查實了,供給肖昆藥品的藥商我也找到了。藥商說,徐校長事先給他打了招呼,所以藥品的價格是黑市的一半。由此看來,肖昆的確是受徐校長指使……」

廖雲山示意肖鵬打住:「你不必說了,這件事我比你清楚,只是空口無憑。除非肖昆在這張紙上簽字畫押,否則神仙也保不了他,更保不了肖家的那幾個艄公。」

肖鵬拿起廖雲山桌上的那張紙看著,那是一紙認罪並指認徐傑生的自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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