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心與陳安接頭,賈程程快步向陳安走過去。跟在身後的肖昆卻突然有了說不出的不祥預感,他抬頭看向車廂,頓時如五雷轟頂,心臟像被撞擊了一樣猛烈地跳動起來。他看到,一身軍裝的肖鵬沿著車廂過道在跟著賈程程,兩隻眼睛死死盯著賈程程的身影。阻止賈程程,根本不來及了!肖昆只有一秒鐘的驚詫錯愕,馬上反應過來,他立即沖著車廂大喊:「肖鵬——二弟——」

車廂里的肖鵬一愣,隨即看見車廂外正向他揮手衝來的肖昆。周圍沒有防備的特務頓時緊張起來,而這一切都沒有逃過賈程程的眼睛和耳朵。雖然站台上人聲嘈雜,但對賈程程來說,肖昆的聲音蓋過了一切,馬上就要走到陳安面前的她一步剎住,驚出一身冷汗!儘管與陳安近在咫尺,但她老練地沒把目光落在陳安臉上,一眼沒看陳安,似乎根本不認識這個人似的繼續往前走。如驚弓之鳥的陳安一直死盯著從他身邊走過的每一個人,賈程程他怎能放過,他死死盯著她,希望她向他開口說話。這時,肖鵬已從車廂里下來,賈程程自自然然地返身走向了肖昆。陳安不禁大失所望。

肖鵬一出車廂,肖昆就衝上去一把扳住肖鵬的肩膀驚喜地叫起來:「二弟!我不是在做夢吧?」

原來,肖昆和肖鵬是同父異母的兄弟,肖鵬的母親曾是肖昆母親的貼身丫頭,後來成了肖家老太爺的侍妾。

肖鵬淡淡地叫了一聲:「大哥。」

肖昆連珠炮似的問:「什麼時候回國的?為什麼不告訴我?收著我給你的信了嗎?」

面對肖昆一串的為什麼,肖鵬並不熱情,笑了一下:「我都不知道先回答你哪一個問題了。現在不是寒暄的時候,我正在執行任務,我會去找你,到時咱們再細聊。」

肖昆:「你我分別三年,總不能讓我一句話不問就走。什麼時候回國的?」

肖鵬的心思全在不遠處的陳安身上:「昨天剛回來。哥,我跟你說實話,我是奉命來接南京特派員的,有確切情報,共產黨派了刺客。現在真的不是寒暄的時候,這兒不安全,你趕緊離開是非之地。聽我的。」

見肖昆一直抓著肖鵬不放,賈程程笑著在一旁搭了腔:「肖老闆,我看還是聽你弟弟的吧,既然人都回來了,還怕沒時間拉家常嗎?」

肖鵬心裡一動,馬上詢問:「這位是……」

肖昆趕緊介紹:「啊,忘了給你介紹,這位是賈程程小姐,我們公司的高級職員。賈小姐的舅舅是車站的站長,她和我來發貨。」

賈程程大大方方地伸出手:「你好。經常聽你大哥說起你。」

在握住賈程程手的一剎那,肖鵬心裡忽地軟了一下,彷彿有什麼東西從心底最隱秘處探了一下頭。

肖昆:「好,我不耽誤你。什麼時候來找我?」

肖鵬:「再說吧,我一定會去的。你趕緊走吧,我馬上要清理站前通道。」

肖昆鬆開抓著肖鵬的手:「儘快來找我,我有事跟你說。」

肖鵬:「我知道了。」

肖昆這才跟賈程程轉身走去。

肖鵬看了一眼不遠處人群里的陳安,他依然攥著作為接頭暗號的報紙等著接頭。肖鵬再回頭看匆匆走去的賈程程的背影,眼前浮現出剛才賈程程向陳安走去的景象。他心裡有種說不出的不好的感覺。肖鵬使勁閉了一下眼睛,似乎想要甩掉這種感覺。他睜眼再看賈程程時,賈程程也在回頭看他,與肖鵬的目光碰上,賈程程並不似一般漂亮姑娘那般羞怯,她啟齒一笑,落落大方的友善里有種說不出的力量。一瞬間,這種力量再次撥動了肖鵬隱秘的心弦,他彷彿在一瞬間從爭戰的緊張中回到了人間,回到了他久違了的田園。賈程程回頭走去,肖鵬的目光再落在她的背影上,已變成是一種矛盾的、複雜的心情流露。

肖昆和賈程程匆匆上了車。肖昆打著火,臉上一掃剛才的興奮,看起來非常沉重。賈程程坐好,車緩緩開出車站。肖昆一言不發。

賈程程觀察著肖昆,終於忍不住說:「陳安帶的那份絕密文件對於爭取儲漢君非常有利,上級要求我們儘快拿到手,是不是等陳安出站之後攔住他,跟他接頭?」

肖昆搖頭:「我已經決定了,放棄接頭。」

賈程程仍然試圖說服肖昆:「可我們起碼應該把他的箱子拿走,文件在箱子里。」

肖昆皺眉:「我說過了,放棄接頭。」

賈程程:「也許碰上肖鵬是個意外,事先我們也知道廖雲山是坐這趟火車到上海,而且你說過,肖鵬是廖雲山的得意門生,他來接站是很正常的。」

肖昆說:「陳安已經到達上海,只要他沒有暴露,今天不接頭並沒有什麼損失,我們隨時可以跟他接頭。但是貿然行事,後果不可挽回。」

賈程程沒說話。

肖昆把車停在路邊,指指路邊另一個車站口:「你從這兒進站,馬上跟車站的同志聯繫,密切注意陳安的一切動態。不要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賈程程點點頭。肖昆又嚀囑道:「安排妥當之後,你趕緊跟武漢聯繫,查問陳安離開武漢到現在有沒有什麼意外情況發生。我們的情報系統是一張網,任何一處發現陳安的異常都會快速反饋過來。」

賈程程答應著下了車。肖昆看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他的心情很沉重,三年沒見的弟弟突然在此時此刻出現,他意識到這絕不是好兆頭。而且,肖家的那些恩恩怨怨,三年後在肖鵬心裡是加深了還是淡忘了呢?他當然希望弟弟會忘掉一切,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看今天肖鵬臉上的表情還不明白嗎?在未來的鬥爭中,他們兄弟倆會不會兵戎相見呢?肖昆不敢往下想。

他盯著車站的門口,久久地沒有動一下……

站台上仍然人來人往。按照賈程程的安排,喬裝成賣煙小販的地下工作者邊吆喝邊來回溜達,暗中盯著陳安。陳安仍然在等待,為了掩飾自己的緊張,他緩慢地來回踱步,不時看著來往人群,心裡不斷地告誡自己一定要鎮定自若。然而因為心裡緊張焦急,他的額頭冒出了一層細汗,他不敢擦,努力保持著平靜鬆弛的樣子。有國民黨官兵列隊進來清理站台了,身在暗處的肖鵬也心急如焚,他的目光落在一節車廂那些緊閉的窗帘上,不禁火頂腦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轉身上了車。

丁副官正靠著廂板閉目休息,另一個特務用報紙蓋在臉上打鼾。肖鵬衝進包廂,狠狠地在桌子上一拍。丁副官聞聲坐起來。

臉上有一絲嘲笑:「抓住303了?」

肖鵬目光冷冷地看著丁副官:「如果我判斷的不錯,303不會來接頭了。我馬上護送特派員出站,你帶人盯住了陳安,即使303不來接頭,車站一定有地下黨在監視陳安,不要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肖鵬盯著丁副官,把話說得像是從牙縫裡向外擠:「只要你用心,總會有收穫。」

丁副官帶點俏皮地立正答道:「是。」

肖鵬:「二十分鐘之後,如果303仍然不出現,按第二方案行動,陳安不能在這兒多耽擱,讓他馬上出站去儲漢君家。你手下的人不許跟,不能單獨行動,一個不少地給我帶回來。」

丁副官又一個立正:「是。」

「行動吧!」肖鵬說完,自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肖鵬的安排非常縝密,軍警清理出一條通道,大批來迎接廖雲山的高官來到車廂門口,廖雲山下火車,與眾人握手,肖鵬始終不離左右,警惕地看著四周。一陣寒暄之後,廖雲山在前來接站的官員、肖鵬及荷槍實彈軍警的護衛簇擁下離開車站。站台重新歸於平靜的忙亂,一切都似乎天衣無縫,各為其所。一個撿破爛的老頭塞給了列車員一點錢,然後上車撿拾破爛,給自己尋找一點填充肚子的東西。在熙攘的人群里,只有陳安掩飾著焦慮不安的心等待著303出現。一個個人擦肩而過,始終沒有一個人上前與陳安搭話,陳安心急如焚,他知道接頭失敗對自己意味著什麼,可他又只能強作鎮定。

丁副官抬腕看錶,已過二十分鐘。他招手叫過一個特務:「大劉,馬上讓人去刷車廂,陳安就會明白他該幹什麼。」

不多時,一個列車員拎著一桶水來到陳安所在車廂面前,開始擦車體,陳安看著那把擦車體的拖把,抬腕看錶,四周看看,做出失望的樣子,從容自然地向出站口走去,車廂門旁有個清晰的5,列車員的拖把划過,5字消失了。這時,撿破爛的老頭下了車,向列車員鞠個躬,拖著破布袋走去……

陳安拎著箱子匆匆出了車站,一個人力車夫跑到他面前:「先生,坐車吧?」陳安上了人力車,低聲說:「上海南站。」

車夫應道:「好的。」抬腿跑去。陳安抱著箱子坐在車上,緊張地看著前方。車夫拉著陳安拐進一條小道。小巷道十分僻靜,幾乎沒有人。

陳安有些緊張:「這是去南站的路嗎?你沒有走錯吧?」

車夫邊跑邊低聲惡狠狠地說:「你他媽的老實點,去南站,還想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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