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顧媽媽走後,顧小卿坐回她媽媽剛坐過的椅子上,肩膀一下子就垮了下來。病床上的父親由於麻藥的效果還沒有消失,依然沉沉的睡著,因為失血過多嘴唇泛著一種灰白色。

顧小卿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虛弱的父親,在她的印象里,父親一直是個高大,強壯的男人。在她們家她和自己的母親並不親,父親卻是一直對她好的。但在她漸漸開始懂事以後,隱隱有點明白,其實她的母親不知道為什麼不太喜歡她和她的父親很過分的親近。這些年她們家看似很和睦,真實的是她永遠也插不進她父母中間,和他們多多少少都隔著一層。

父親是她們一家的精神支柱,顧小卿無法想像,如果她的父親就這樣倒下了的話那她們家會變成什麼樣子。

正在顧小卿啃著指甲想事情的時候,眼前忽然遞過來了一碗稀飯。顧小卿抬頭,馬元彪笑得和煦:「吃點東西吧,這個時候你可不能倒下了。」

顧小卿不好意思的把碗接過來捧在手裡。她發現她把馬元彪給忘了。她抱歉的笑笑說:「對不起,忘了招呼你了。你吃了嗎?」

馬元彪從隔壁床借了一個凳子在她旁邊坐下:「我吃過了,你就別管我了。」

病房裡鬧哄哄的,總有嗡嗡的說話聲,沒得一刻的安靜。兩人靜靜的坐著一時也無話可說。

顧媽媽很快就回來了,看得出,她回去打理了一下精神看起來好很多。她把東西放下,彎腰查看了一下顧爸爸,轉身對顧小卿說:「你先回去吧,我在這裡照顧你爸。」

顧小卿站起來想說什麼,還沒等她開口她媽媽就打斷了她:「聞聞你自己身上的味道,昨天你幹什麼去了?還不趕快回去把自己收拾收拾。」

顧媽媽皺著眉頭,口氣有些嚴厲,顧小卿不敢再說什麼,帶著馬元彪走了,從頭到尾都沒來得及和她媽媽做介紹。

兩人從醫院出來,站在馬路邊,馬元彪對顧小卿說:「你去哪?我送你。」

顧小卿面對著馬元彪笑道:「馬元彪,你都為我忙活了一晚,半天了。我心裡真的已經很過意不去了,你看現在我很清醒,能找著自己家,你別為我擔心了,快回去休息吧。」

馬元彪看著她笑:「好,不過你要把你的電話留給我。」

「那當然,我還要好好感謝你吶。」顧小卿答應的乾脆。

兩人互相留了電話,馬元彪再沒有拖沓,各自上計程車離開了。

顧小卿回了自己的小窩,其實這裡她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回來過了,但是她一直沒有退租,其實在潛意識她自己是知道的,在歐臨鈺那裡她沒有歸屬感。留著這個地方也是有為自己留條後路的意思。

進到屋裡,入目的傢具到處鋪滿灰塵。從昨天到現在她沒有接到過歐臨鈺的電話,顧小卿揉了揉酸澀的眼睛,走進去,打起精神開始找衣服洗澡。

顧小卿匆匆洗了個澡,把自己收拾乾淨了又趕去了醫院,來到病房門口的時候她停住了腳步。她的父親已經醒來,母親正用毛巾給他擦臉,母親微笑著,動作溫柔,父親的目光一直落在媽媽的臉上,他們的眼神纏綿沒人能插入他們的世界。

顧小卿忽然明白,愛情其實是兩個人的事情。

顧小卿走到床邊,看著她爸輕輕的說:「爸,你醒了。」顧爸爸轉過頭,他還很虛弱朝顧小卿微微露出個微笑輕輕「嗯。」了一聲。顧媽媽淡淡的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顧小卿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自己一時沒有什麼事情可做,她找了個凳子在顧爸爸的床邊坐下。

顧媽媽給她爸擦完臉,準備去衛生間洗毛巾,顧小卿站起來去接她媽媽手裡的臉盆。顧媽媽沒有給她,而是看著她說:「小卿,好好過自己的生活,你是女孩子,別把自己的日子過的亂七八糟的,你爸爸這裡我會照顧,你回去好好的休息一下。」顧小卿低下頭,說不出話來,顧媽媽沒再理她,端著臉盆出了病房。

顧小卿摸著臉回頭看向她爸,顧爸爸伸出手,顧小卿上前握住,顧爸爸虛弱的低聲說:「乖,聽你媽媽的話。」

顧小卿沒在醫院裡久留,她媽媽回來不久後,她又回了自己的小窩。站在小窩衛生間的鏡子前,裡面的自己果然臉色蠟黃,眼睛下面掛著兩個大黑眼圈。

她嘆了口氣,拍拍自己的臉,輕聲對自己說:「顧小卿,打起精神來。」說完捲起袖子開始給自己的小窩打掃衛生。

顧小卿在家好好睡了一晚,第二天看自己臉色好多了,才又去了醫院。病房裡顧媽媽已經不在了,有一個男護工在照顧她爸。顧小卿知道他們家養著幾輛計程車她媽媽也有自己的櫃檯,估計她媽是回家忙去了。

顧爸爸看起來精神比昨天好很多,他已經排氣,醫生允許他進一些流食。中午的時候顧小卿在醫院外面的小餐館裡解決了午餐,給她爸爸帶了一份雞蛋羹回來喂她爸吃了中飯。

顧爸爸精神好了一些,但還是躺在床上不能動,顧小卿怕他躺著無聊就拿了份報紙給他念,一份報紙念完,顧爸爸有些困意,顧小卿幫他躺好和護工打了個招呼回了她父母家。她想著家裡的事情她媽媽可能忙不過來,她媽媽昨晚應該一晚上沒睡,所以想回家給她媽媽幫幫忙。

顧小卿到家的時候,她媽媽正坐在客廳的餐桌上算賬,他們這種老房子沒有設計飯廳,她們家的餐桌就擺在客廳里。

顧小卿進門時顧媽媽抬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顧小卿走到她媽媽旁邊坐下輕聲問:「媽要我幫忙嗎?」

她媽媽沒抬頭,也沒有回她的話。房間里回蕩著顧媽媽按計算器的「啪啪」聲,在顧小卿的記憶里,她和媽媽單獨相處的時光總是這樣的,壓抑著讓她喘不過氣來。

良久之後忽然傳來顧媽媽的聲音:「小卿,你恨我嗎?」

「啊?」顧小卿被問的莫名其妙。

顧媽媽的聲音低低的聲調幾乎沒有什麼起伏:「這次你爸爸的事,讓我知道人都是有個旦夕禍福的,我覺得有些事情你有權利知道。」

說到這裡顧媽媽抬起頭看著顧小卿繼續說道:「我對你不好,我知道,但是我沒有辦法愛你,你不要恨媽媽。」

顧媽媽停頓了一下,稍微醞釀了一下才接著說:「我19歲的時候,你外婆和你舅舅為了兩百塊錢把我賣給了一個農村40多歲的老光棍做老婆,你爸爸花光所有的積蓄找到我,用賣血的錢把我贖回來。從那以後,除了你爸我就誰都不相信了。我回來的時候已經懷孕了。你明白嗎?你不是你爸爸的孩子,我沒辦法愛你。你別恨我。」顧媽媽說道後來雖然語調還平穩但已經是淚流滿面了。

顧小卿呆坐在那裡,她覺得心裡空空的,在心尖的地方有一種血肉翻滾的感覺,因為太痛了,所以暫時還沒有感覺。她覺得生活就像是一把鈍刀,它切割下去的傷口永遠不是整齊乾脆的,它總是讓你血肉模糊連筋帶骨。

顧小卿呆坐良久,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向大門,她肩上像壓了沉重的東西,每走一步都步履艱難。她打開大門,走出去,輕輕帶上身後的門,門鎖發出咔嚓一聲她把身後的空曠留給了自己的母親。

顧小卿從家裡出來後在馬路上漫無目的的走著。她沒有怨恨自己的母親,她不是青春期的小女生,她已經了明白生活的無奈和殘忍。她終於知道一件以前隱隱明白,今天終於被證實了的事情,她的母親果然是厭惡她的。

顧小卿最後又回到了醫院,病床上顧爸爸還在沉睡,顧小卿坐在椅子上呆望著他,她表情悲傷,長久的凝望著自己的父親,病房裡總有不停歇的嗡嗡說話聲,更是襯得她所在的一角氣氛寧靜。

顧小卿知道她的父親是愛她的,儘管從小很少有被擁抱的記憶,記得小時候她看見唐果吊在她爸爸的手臂上盪鞦韆的時候,她很羨慕回頭去看爸爸,可爸爸的手臂上卻挽著媽媽的胳膊。那時候她是難過的。但是從小不管她是生病,開家長會或者被學校處分了,出現的永遠都是父親。

顧小卿把臉埋進父親放在被子外面的大手裡,這一刻她由衷的感謝上帝此生讓這個男人成為自己的父親。她的眼淚潤濕了父親的手掌。

顧爸爸被她驚醒,睜開眼睛問她:「小卿,你怎麼了。」

顧小卿抬起頭,吸吸鼻子說:「沒事。」

顧爸爸以為她是因為自己受傷的事情傷心,他露出個笑容說:「傻孩子,沒事,你看爸爸現在不是挺好的嗎?」

顧小卿趴在她爸的手邊輕輕的說:「爸,你可一定要好起來。」

顧爸爸抬手摸摸她的頭:「這孩子也不嫌丟人,這麼大了還撒嬌。」

顧小卿「嘿嘿」笑了兩聲,把頭埋進被子里不說話了。

父女兩安靜的待了一會,顧小卿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她似有所感,忽然心跳加快起來,拿出電話一看果然是歐臨鈺打來的。

歐臨鈺是在昨天早上走出醫院發現自己沒有車坐的時候,才開始想起顧小卿。前天一晚吳樂清的情況一直都很兇險,幾次燒到40度以上,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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