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 隔壁鄰居家的主餐

也許看一下某戶非常傳統的中國人家庭用餐是很有用的。

1974-1975年,我和瑪麗亞·安德森回到了青山灣的老朋友家裡,對中國食物生產和消費進行田野調查。作為該項調查的一個部分,我們保持著對我們的好朋友和隔壁鄰居恩家食物消費的記錄。在1965-1966年較早的田野調查中,我們研究過該地區居住船上的漁民,大多數的船民現已上岸。我們在一位老朋友兼信息提供者陳(音譯)先生的住宅里租了一間房;他與家人難得在家,所以我們看得見的最近的鄰居就是恩家,他們從陳先生處租了同一院子里的小房屋。恩家的成員有以前是船民、現已遷到岸上的男主人,其妻子和孩子們,經常還有一二位親戚,通常是丈夫的母親或妻子的父親。恩先生在一家魚市工作,這家市場從漁民處買下魚後,轉賣給20英里外在九龍的城市批發市場。他因工作關係從未離開過青山灣地區,但工作時間很長,通常從上午6點左右到晚上9點或更晚。偶爾他可以很早回家與孩子們一起吃晚飯,這就成了少有的樂事,家庭藉此熱鬧一番。這個家庭親密、熱情和快樂;就餐時間,特別是與父親在一起的吃飯時間,是孩子們無拘無束的快樂與友善時光。

我們在香港對食物消費所做的大部分研究是以採訪或採訪加觀察為基礎的,但要看恩家吃什麼,我們就只使用觀察,除非我們有特別的問題。在五個月的時期結束時,我們觀察了他家吃的(大約300餐中的152餐)一半左右的主餐(午餐與晚餐) (因為其餘的主餐,不是恩家就是我們外出吃飯了)。在這一段時間裡,我們也觀察了不計其數的大量小吃,包括早餐食物。恩先生通常在孩子們起床前就走了,因此在特殊的場合(包括他比平常呆在家裡的時間要長一些的多數日子裡) ,恩家就像廣東人非常喜歡做的那樣外出吃早餐,所以我們在那裡從未看到過一餐真正的正式早餐——早餐是讓孩子們隨便吃點麵包之類,不需事先準備。我們記下了17種小吃,但絕大多數沒有見到,或只見到了吃飯行為的一部分,而沒有費心去記它。有人(通常是每個人)在家裡除了早餐之外,每天還吃某種小吃。記下的小吃食物有叉燒包(塞有烤豬肉餡的圓麵糰)、葡萄乾麵包、夾有人造黃油的白色麵包、小甜餅、糖果、小糕點、口香糖和水果(通常是橘子,但也有蘋果、香蕉、柿餅、葡萄、紅桔和中國柑桔等)。早餐和較豐盛的小吃往往包括一碗醬油拌飯。孩子們經常從當地的小販處買糖果、小香腸這一類次要的肉食小吃或小圓麵包。然而,水果是主要的小吃,儘管早餐總是包括一些澱粉質的食物(米飯、麵包或小圓麵包)。

除嚴寒之外的所有日子裡,人人均在戶外吃飯,因為房子很小。恩家和安德森家互相觀看吃飯,注意正在吃什麼東西,並詢問對方較奇異的食物方法(我們過著中國的生活方式,因而或多或少地吃中國食物,故很少有奇異的生活方式給恩家看到)。我們的三個孩子對我們的現場調查太寶貴了。勞拉和艾倫與恩家的兩個孩子同齡,因此很快與他們及其他家人建立了親密的朋友關係。他們獲准進入一切場合,包括在家內裡屋就餐,而成年外人是不能隨意進入的,他們就這樣觀察到了很多我們沒看到過的小吃。恩家和安德森家的孩子們也不時分享食物,大部分是水果。

純粹觀察方法的優點——特別是在得到7歲和10歲孩子的幫助時——與採訪相比,是它對實際吃些什麼有更準確的記錄,採訪必然不太精確,尤其是關於烹調的方法和輔助配料。觀察的缺點是必須得估算數量。但我們不需要準確的數量,因為我們感興趣的是人們吃些什麼,而不是營養水平(恩家的所有人顯然營養充足,吃有益健康的食物,且我們並不專門研究營養)。由於食物通常論重量買,數量的問題較容易處理;半市斤或1市斤是標準的數量(1市斤合1⅓磅)。然而,這在買整條魚或整隻雞時卻不確切了。吃下的大部分蛋白質來源於恩先生在工作中獲得的魚,因此其勞動的這種額外收入即使有也估量不準。而且,買來後烹調好的食物重量並不充分顯示任何人實際所吃的數量。每個人從公用盤子中吃到的數量不同,且經常有很多剩下後存放在電冰箱里一點一點地吃。這種一點一點吃的食物不可能被記下來。一道菜肴一次全部吃光是罕見的,除非它是孩子們喜愛的某樣菜;但菜肴從未放過一天以上。電冰箱是最近才在恩家這一類香港工人階級家裡添置的物品,也是家庭最有用的物品,但對人類學家來說卻是一種禍害。然而,我們獲准用恩家的冰箱,所以我們或通常更多的是我們的孩子們會重視經常檢查它,看看恩家冰箱里放有哪些東西。

恩家為來自漁民家庭的船民(即使現在住在岸上) ,故吃大量的魚。他們每一頓正餐也吃米飯——事實上,這裡和東亞其他地方一樣,一餐飯被限定為米飯就小菜(餸)。大人和兩個較大的孩子午餐時吃一碗或一碗半米飯,每碗盛滿8英兩(容量單位)或更多一點米飯,而主餐則吃兩碗;較小的孩子們包括幼兒(2歲半)在內每餐大約一碗。大量的醬油拌在這種米飯里,且往往米飯拌醬油本身就是一種小吃。麵條成為較罕見的小吃(我們記下了7次)。

按重量而論,最重要的餸是蔬菜。每頓飯,除了很小的餐量(舉例來說,假如幾乎人人都在工作或上學)以外,要炒大約1-2市斤的蔬菜。芥菜葉最常食用(15道菜肴和幾種湯里的主要配料,幾道其他菜肴里的次要配料)。這些在香港是最普通的蔬菜,很受歡迎。在這年最冷的時候,白菜則常見(16餐) ,幾乎總是與豬肉或魚蝦一起煮,做成了一道頗像湯似的菜肴。白菜季節性強。稍晚一點,萵苣應時當令(8餐;與肉食一起煮)。西紅柿、白蘿蔔、馬鈴薯、菠菜、胡蘿蔔、芥菜(另一種芥菜葉)、豆芽以及腌漬的蔬菜(芥屬或相近屬的不確定品種) ,分別出現在幾餐飯中(3-5次左右)。一次出現過煮薯蕷(Dioscorea alata,不是甘薯) ,並有一次是中國的竹竽。絲瓜在湯里出現過一次。花椰菜、芋頭和白豌豆有一次出現在假日宴會的花式菜肴中。依賴芸香科——包括甘藍、芥菜葉和白蘿蔔——格外地突出;這一科的各個種幾乎每天都出現。由於中國的芸香料包括了世界上平常吃得營養大概最多的蔬菜,富有維生素A和C、鐵、其他無機物,以及葉酸,因而這是很好的飲食特色。

飲食中每日的標準佐料是鹹魚。視多少人吃飯而定,大約取2-6英兩,放在煮著米飯的密閉容器里蒸,魚用淺盤裝著放在米上。這一數量供全天所吃,成年人,尤其是婦女,食用其中的大部分。孩子們尤其不喜歡它,卻吃極少一點以增加食物的鹹味和風味。鹹魚出現在152餐飯中的至少111餐里,而且也許吃得往往比這更多,因為我們可能有幾次沒見到它(例如,它偶爾地沒有在飯桌上出現,卻從冰箱里拿出來當小吃)。主要的例外是特殊的飯食:鹹魚被認為太平常了,在大多數這種場合不合適。

蒸鮮魚(通常小魚被放在米飯上蒸)出現了51次,燒鮮魚16次,剁碎後做成魚片、魚丸或魚醬3次,而且還出現在很多什錦煮菜中——2次在節日的菜肴中,1次在湯里,且多次給煮蔬菜提味。節日中只有幾天無魚。兩餐飯中含有蒸的、燒的和鹽腌的魚。魚與腌漬的大豆、生薑、油、大蔥或其他「去腥物」或「魚味」一起蒸。肉較硬、味較濃的燒魚通常含有豆豉和蒜。鮮魚受到大家的喜歡。通常這些魚由恩先生從工作中得到的小的和廉價的品種組成;每天吃掉大約半市斤到1市斤半。

肉類一般是指豬肉。有79份豬肉(計算在同一餐飯里重複出現的次數)。最普通的形式是用浸過酒的中國穀物做成像蒜味咸臘腸的小香腸,因此被稱做「臘腸」(dried sausage)。這些臘腸只在天氣寒冷的日子裡被食用;它們從10月中旬左右開始出現,從11月起幾乎每日必備(在37餐飯中見到,可能還漏掉了幾次)。每日一二根,蒸熟後切開,當做一種美味與食物一起吃。大人喜歡它們;孩子們並不特別喜歡,因為臘腸非常油膩。難得有人一餐吃下1英兩。

數量更多的鮮豬肉(或在一個例子里是豬肝)在36餐飯中被食用,一次買大約半市斤。更準確地說,半市斤是標準的定量,除了歡慶的場合之外。歡慶的場合也許會買1市斤或更多來招待客人。通常這些豬肉是瘦肉,但幾乎(14次)是「排骨」。這些都相當油膩,因而並不受到孩子們的極大喜愛,他們不喜歡油膩的食物;於是,只有少量被吃掉。它們通常與豆豉、蒜和/或類似的濃味佐料一起蒸熟。吃豬肉比吃魚要少許多,而且很多的肥肉和/或骨頭被拋棄,所以豬肉對飲食的貢獻比魚要少得多。

雞是節慶喜宴的標誌。也許買一點來待客,但每次重要節日中都會有一隻全雞或更多。雞出現在19餐飯中。雞通常煮熟;在非常喜慶的場合,用各種方法配製——有些單獨煮熟;雜碎與其他食物一起煮;上等的部分油炸。重要節日要吃雞和豬肉,與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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