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囚室

她從昏迷中逐漸清醒,慢慢睜開眼睛——黑暗。

黑暗之外仍然是黑暗,她感覺自己彷彿置身於另外一重時空。

她抬起手想摸摸自己的臉,但卻不能移動一根手指。她的雙腳也沒有感覺,好像根本不存在。

她能回憶起來的最後一個情景,是自己在衛生間里和亞里士多德玩耍。

之後發生的事情完全空白,似乎大腦中關於這段的記憶被取出了,好像只不過眨了一下眼睛,她就從慕容雨川家的房間里掉進黑暗之中。

她呻吟著,想扭動身體,猝然發現,自己已經被脫光了衣服,赤身裸體。粗糙的地板摩擦著她裸露的肌膚,恐懼瞬間佔據了她的心靈,她想呼救,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

她感覺地板上尖銳的木刺扎進了她的皮膚,很疼。

她扭動四肢,發現手腳不知被什麼東西牢牢固定在了地板上。

黑暗中飄浮著刺鼻的味道,還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潮濕。

她清晰地聽著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撲通……

手機鈴聲響了很久,慕容雨川才從恍惚中清醒,電話是媽媽打來的。每周兩次,例行慣例,這個女人無論做什麼都是例行慣例,她的生活就是一張航空時刻表,精確到了分鐘。上班、下班、交水電費、交物業費、買菜、做飯、洗衣服、打掃衛生、看泡沫劇……面對丈夫保持著一成不變尊敬的笑容,面對兒子日復一日用相同的話語囑咐。

慕容夫婦是同事與朋友中間公認的模範夫妻,相敬如賓,白頭偕老。在慕容雨川記憶中,父母房間每天熄燈之後便是一片沉寂,沒有讓人好奇的響動,沒有悄悄話,和諧得天衣無縫,無懈可擊。

這四年以來,慕容夫人的時刻表上增添了一項,每周給兒子打兩次電話。把慕容雨川在家時聽到的話,在電話里重複一遍,慕容雨川要做的就是把語氣動詞「嗯」也在電話里重複一遍。

今天媽媽罕見地多說了一句:「你情緒這麼差,是不是有什麼事?」

「嗯。」慕容雨川習慣性地說完之後,改口說,「沒有。」

「是錢不夠了?」

「沒有。」

「可不要做違法亂紀的事啊。」

「我知道。我還有事,再聊。」

慕容雨川說完掛斷電話,他坐在人行道邊看著車來車往,說不出心裡是一種什麼滋味。

電話再次響起,慕容雨川沒接。

鈴聲很執著,響到自動掛斷之後,重新響起……

慕容雨川抄起手機,怒不可遏地大喊:「我還在上課!」

他為了發脾氣而說謊。現實中又有多少人指責別人的理由不是建立在謊言之上的?

「對不起,我只想說一句話。」電話那頭並不是媽媽的聲音。

慕容雨川覺得聲音在哪裡聽到過,一時想不起來。「哦,我不是在說你,我還以為是別人打來的。請問,你是?」

「我是柳娟。」

「柳娟?」那個賓館三陪女?完全出乎慕容雨川意料。

「你昨天說的話,我想了很久。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能幫上你的忙,但我也不希望看到再有受害者了。」

慕容雨川心跳忽然加速:「你知道真相?」

「不,你別誤會,我可沒有干過犯法的事。但是,你不是懷疑那亮嗎?我仔細回憶了一下我跟他認識的這兩年里,我覺得,他也許真的殺過人。」

慕容雨川一激靈:「在哪兒?」

「不是報紙上報道的那兩個女人。那兩個女人是不是他殺的我不知道,但是,還有一個……」

慕容雨川很震驚:「你在什麼時間發現的?」

「大概在一年多以前,我那時剛剛跟他認識。偶爾去他那裡,有時候他上賓館來。有一天晚上,我沒跟他打招呼就去了他家,門沒鎖,屋裡亮著燈,可是人卻不知道去哪兒了。我尋思著他到附近買東西,一會兒就能回來,就在他家裡上網,等他……」柳娟的忽然說不下去,似乎很緊張。

「然後呢?」慕容雨川急切的問。

「我忽然聽見,窗外好像有動靜。他家房後是荒草地,怎麼有聲呢,我覺得奇怪,就站起來趴在窗台上往外看……我就看見一個人站在荒草中,拿著鐵鍬好像在挖什麼東西。」

「他挖的是什麼?」

「後……後來看見他從地里拖出一個很長的東西。」

「你看清是什麼了?」

「沒有。」柳娟說,「光線太暗,而且那東西嚴嚴實實地裹在帆布裡面,我看不到。」

「他要把那東西拖到什麼地方?」

「我不知道。因為那個人忽然抬頭四處張望,我怕他看見我,就趕緊蹲到窗檯底下了。不過,他一抬頭我就認出他來,是那亮。我當時本能的感覺,一定不是什麼好事,就想趁他還沒回來前趕緊離開。」

她平靜了一下,繼續說道:「我剛走到門口,正好看見他從房後繞了回來。我於是趕緊坐在他客廳椅子上,裝作剛到他家的樣子。他一進門看見我,神色十分緊張,接著就問我來幹什麼。我就說我今天下班早,順便來看看他,坐下還不到一分鐘呢。他當時的樣子十分嚇人,兩個眼睛直勾勾地審視我,我真害怕他會撲上來,把我掐死。後來他沒看出我什麼破綻,就對我說,他晚上還有事,說明天去找我。」

「第二天他找你了?」

「嗯,跟往常一樣,而且顯得很開心似的,我問他遇到什麼開心事兒了,他說,做了一筆買賣。我問他什麼買賣,他只是笑,不告訴我。後來過了幾天,我去他家,趁他出去買酒菜的時候,從窗戶翻出去,走到他那天晚上挖東西的地方看他到底在幹什麼。」

「你看到什麼東西了?」

「沒有。那東西已經不在了,或者讓他埋到了其他地方我不知道。反正地上有一個新添的坑,那大小足夠把我裝進去的。我當時嚇壞了,也沒敢報警,因為警察去了也未必能找到什麼東西,那亮反而會懷疑上我。他本身就是混社會的,惹惱了他,什麼都能幹出來。我全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繼續跟他來往,反正,道兒上的人有道兒上的規矩——兔子不吃窩邊草。就算他真的殺了人,只要我不得罪他,他是不會對我下手的。再說,還有Coco姐撐腰呢。」

一聽Coco姐,慕容雨川腦仁就疼。

柳娟又說:「之後還發生了一些讓人懷疑的事,我覺得都跟他那天挖出來的東西有關。不知為什麼,我總感覺那是一個死人。如果你想聽更詳細的,就到我這裡來,電話里三言兩語說不清楚。」

「那好,我現在就動身。你等我。」

「好。」

12:55

慕容雨川現在的處境很艱難,他不敢再去公安局找曹青借車。萬一讓武彪知道,十有八九把他看成畏罪潛逃,看管起來。

現在已經沒有什麼頭緒可言,即使柳娟提供的線索對解救美奈子沒有什麼幫助,他寧肯白跑這一趟。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誤打誤撞。

慕容雨川從銀行里提出兩千元現金,打了一輛計程車,直接開到了S市。

車子飛馳在高速路上,窗外景物轉化成速度線,飛掠身後。這種速度的快感重新點燃慕容雨川的鬥志。

哪怕僅剩一線希望,也不能放棄。要堅持,美奈子!

到了S市,慕容雨川換乘當地計程車,一說明珠賓館,沒人知道。慕容雨川拿出柳娟的名片,遞給司機,走了不計其數的冤枉路,司機賺了個盆滿缽滿,意猶未盡地把慕容雨川扔在明珠賓館門前,開車走了。

昨天在這裡差一點兒就跟鴇姐動了手,今天勢單力孤,很可能結局是被地痞群毆。

慕容雨川現在豁出去了。他已經想好了用美男計把前台小姐搞定,直接去找柳娟,千萬不能驚動那位八零後的老鴇子。

他邁開大步走進賓館大門,看見前台小姐不是昨天那個,也沒關係,通吃。

前台小姐正在跟兩個人聊天,抬眼看見了慕容雨川。

慕容雨川面帶柔和微笑,女孩現出了幾秒鐘的花痴狀。好,開局順利。慕容雨川暗自慶幸。

那兩個背對門口的人也轉過身來,其中一個正是讓他頭疼不已的老鴇子Coco姐。慕容雨川的笑容立刻僵硬。

Coco姐也愣怔了片刻,好像在回憶這張可惡的臉哪裡見過,跟著,她冷冷一笑。

慕容雨川心頭一涼。

「歡迎啊,小帥哥。我們剛才還談到你了呢。」Coco姐走前兩步。

慕容雨川後退了兩步,跟她保持一定距離。

「你知道嗎?我很欣賞你這種男人。」Coco姐說。

「是嗎?」慕容雨川琢磨她的話。

「因為你這種男人有膽量,我欣賞有膽量的男人,儘管這樣的男人往往結局都不太好。」

慕容雨川盡量綳直兩腿,不讓小腿哆嗦。他注意到Coco姐腰間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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