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驗屍

10月13日,星期四,21:09

荒郊,夜晚,殯儀館。所有的房屋都被漆成白色,窗子顯得格外黑,偶爾有亮光的房間也是那種藍幽幽的熒光。沒有昆蟲叫,沒有鳥鳴,連風聲都沒有。除了打更的,也就是那個看上去就不太正常的乾巴老頭兒以外,其他的人都是躺著的。現在那個老頭兒也躺在床上了。

「聽人說,那老頭兒年輕時是一名火化工,退休之後仍然捨不得離開工作單位。」慕容雨川一邊往殮屍房走一邊說。

「還有人留戀在這裡工作?」美奈子戰戰兢兢地跟在他身旁。

「因為呀,幾十年的工作讓他養成了一種特別的習慣。」慕容雨川煞有其事地瞥了美奈子一眼。

美奈子趕緊捂住耳朵:「我不要聽你講了,一定是你編的。」

慕容雨川閉上嘴巴,四周突然就靜下來,靜得讓人心慌。兩人正在穿過一條狹窄青磚的小路,一邊是殮屍房,另外一邊是荒草地。

美奈子終於忍不住問:「他養成了一種什麼習慣呀?」

「他呀,每天睡覺前都要數一遍停放在這裡的屍體,數目對了他才能安心回去睡覺。有一天晚上,就是上個月吧……」慕容雨川用鑰匙開門,鑰匙是他從老頭兒桌上拿的,老頭兒讓唐健用二斤豬頭肉、兩瓶二鍋頭放倒了。

「上個月,好像也是星期四,就像今天這樣的夜晚,他照例檢查停屍房,可是一查數,少了一具屍體。他又數了一遍,還是少一具。他嚇得不輕,趕緊找來了當天值班的一個火化工,問他,你是不是今天多燒了一具屍體?火化工一口咬定,沒有。於是,兩個人又數了一遍,還是少一具。老頭兒害怕了,猜會不會有人偷偷摸摸進來盜走了屍體,他想要報警。這時,火化工拍拍他的肩膀說,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老頭兒問,怎麼回事?火化工一本正經地對他說,你忘了把我也算進去了。」

慕容雨川悄悄伸手在美奈子後背一拍,美奈子尖叫一聲,撒腿就跑,跑了兩步又轉回來,一頭扎到慕容雨川懷裡,打著哆嗦。

慕容雨川露出邪惡的微笑,軟玉溫香,就要這種感覺。現在你就算拿鞭子趕,她也不會走。是不是應該抓緊這個時機,進一步發展一下呢?

美奈子個頭有點兒矮,他得歪下腦袋才能親到她,嘴唇卻碰到了頭髮,他得把擋在女孩臉蛋上的頭髮吹走。頭髮彈性很好,吹起又落下,反覆幾次,他心裡急,抬手去捋女孩頭髮,卻忘了那隻手裡正拎著不鏽鋼的法醫勘驗箱。

箱子落地沒發出太大聲音,因為砸在了慕容雨川腳面上。

慕容雨川咬緊牙關,愣是把一聲慘叫咽了回去。不會骨折吧?

焚化爐旁邊的殮屍間,按序號停放著近期將要火化的屍體。記著唐健查到的箱號,慕容雨川從冷櫃里找到了趙海成和林晶的屍體。兩具屍體被放在間隔很遠的抽屜里,雙方家屬徹底決裂,勢同仇人。

兩具屍體身穿普通的衣服,明天清晨才會有整容師趕來化妝,林晶在上午火化,趙海成在下午。

慕容雨川把兩具屍體並排放在兩個移動擔架上,先從趙海成開始,他脫掉了趙海成的衣服。趙海成體態微胖,皮膚粗糙,胸腹上有一個巨大醒目的Y形切痕,切口已經被麻線縫合起來。屍體身上的傷口與屍檢鑒定上描述的一般不二。

慕容雨川首先檢查脖頸上的致命傷。傷口邊緣的皮膚已經萎縮,暴露出裡面的肌肉和斷裂的喉管,白色的軟骨發出微光。慕容雨川用戴著乳膠手套的手指把傷口撐大一些,確定無疑,才轉移到其他部位。

他從美奈子手裡接過剪刀,將縫合線一一挑開,把胸腔皮膚掀起,裡面的胸骨已經在之前的解剖時取下了。這省下慕容雨川不少力氣。

從內臟損傷情況看,省廳兩位法醫對趙海成自殺過程的分析和推斷準確無誤。

接下來輪到林晶了,她才是慕容雨川的重點。

慕容雨川褪掉林晶的外衣時,美奈子發出了驚呼,呈現在他們眼前的彷彿是一件被打碎了的藝術品。她原本有著姣好勻稱的身體,在生前一定十分愛惜與呵護。因此,屍體上暴虐狂亂的傷口才尤其觸目驚心。

慕容雨川數了數,一共九處刀傷,跟屍檢鑒定描述的吻合。

脖頸上的劃傷能造成大量出血,但不足以致命,致命傷在左胸部。慕容雨川挑開縫合線,打開林晶的胸腔,心臟右心室撕裂,左頸總動脈斷裂,左肺葉刺穿,支氣管斷裂。這三刀中任意一刀都足以致命。怎樣的恨意才能讓一個丈夫對如此嬌美的妻子痛下毒手?

慕容雨川回憶起在趙海成家中看到的現場血跡,就是這幾處刺傷讓他對地板上看到的濺潑型血痕產生了懷疑,眼前看到的傷口更加印證了這種懷疑。他理應看到更加急促而驚人的噴濺形狀,就像一個盛滿水的氣球。你在上面扎一刀和在上面扎三刀,噴出的水花是不會一樣的。

到底是什麼原因才會導致這種情況?慕容雨川依然想不明白。

如果此時此刻,連林晶都不能給他解答,他就永遠別想弄明白真相。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走過,他感到氣餒。

「不要緊嗎,雨川君?」美奈子關切地問。

他表情僵硬地笑笑。

腹部的四處刀傷刺得也很深,穿透了小腸和大腸。這幾處傷如果治療不及時,傷者仍然會送命的。肩膀上的刀傷可能是刺偏了,從皺起的裂口邊緣和咧開的程度看看,這一刀刺得相當用力。

慕容雨川看著林晶毫無血色的臉,這張精緻而冰冷的臉像一張面具,把瀕死的恐懼與絕望深深地埋藏在凝固的表情之後。

慕容雨川此時才注意到,這對恩怨夫妻的面部表情竟是驚人相似,至少他們在死後已然達成了共識——守口如瓶。

慕容雨川深深吸一口氣,重新彎下腰:「美奈子,把手電筒遞給我。」

「好的。」

殯儀館的光線遠不如法醫室,慕容雨川左手拿著手電筒對準傷口,右手用解剖刀翻開傷口皮肉,以便把裡面看得更清楚。

死馬當活馬醫,慕容雨川能做的就是更加細緻地重新檢查一遍。

林晶如果在天有靈,恐怕要對他破口大罵了。

失水又經過冷藏的屍體,皮膚肌肉會變得堅韌。慕容雨川往往把傷口撐開老大,好像撥開一塊膠皮。

美奈子看得渾身上下起了一層層雞皮疙瘩,總覺得背後陰風習習。

「雨川君……」

「嗯?」

「我們要在這裡待到很晚嗎?」

「現在不是已經很晚了嗎?」

「唔……」美奈子不由自主往慕容雨川身旁靠靠。

「你害怕了?」

「哪……哪有呀?」美奈子說話都沒底氣。

「幫我拿著手電筒,我要把肩膀上的傷口撐大。」

「唔……」

「喂,別照我臉吶!照屍體。」

「好……好……」連美奈子自己都聽出顫音了。

「別動!」

慕容雨川突然一喊,把美奈子嚇得一蹦。「怎麼啦?」

慕容雨川抓住她拿著手電筒的手,對準屍體的左肩頭。「看到了嗎?」

「看到什麼?」

「微弱的閃光。」

「屍體發光?」美奈子差點癱坐地上。

「在傷口裡面,把長嘴夾鉗遞給我。」

慕容雨川用解剖刀把林晶肩頭的傷口豁開,然後,把鳥嘴狀彎曲的夾鉗伸進去,皮肉因為異物插入微微蠕動。美奈子嚇得不敢看。

慕容雨川在皮肉里翻弄一陣,慢慢拔出夾鉗,放到手電筒光下。

「看!」他的聲音壓抑著興奮。

美奈子湊上來,看見鉗嘴上夾著碎肉,碎肉里有小一片閃閃發亮的東西。

「這是什麼?」

「刀尖碎片。」慕容雨川說,「意想不到的發現。」

在殯儀館門前,慕容雨川把裝有刀尖碎片的物證袋遞給唐健看:「現在,至少有三個疑點得到解釋。為什麼趙海成在案發那天早晨外出後又突然返回?為什麼他要從外面購買刀具而不用家裡的?為什麼林晶身上的傷口與現場濺潑型血跡不吻合?」

唐健吃驚地看著物證袋裡面的小碎片,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

「殺死林晶的人並不是趙海成,而是另有其人。」

夜晚寂靜的能聽見掉下一根針的聲音,似乎有什麼潛伏在遠處緩慢呼吸。

慕容雨川說:「現場發現的趙海成使用的兇器是一把毫無損壞的刀,那留在林晶肩膀里的斷刀尖又是從哪裡來的?」

「傷口不是跟趙海成的兇器吻合嗎?」美奈子說。

「吻合只能說明是同一型號的刀,但不一定是同一把刀。」慕容雨川撓著頭髮,「通過這個發現,可以為我們提供一系列的推斷。我們可以想像,趙海成10月4日那天清晨,穿戴整齊照常去公司上班,但是在半路上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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