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Signature(署名)

11月19日,星期六,21:28

Y市公安局法醫室。

鍾慶順清洗X光片時,慕容雨川繼續對屍體進行檢查。與前兩具屍體完全不同的是,屍體下半截軀幹上的皮肉幾乎被剔光,骨盆的形狀清晰可辨,外生殖器被取走,露出裡面,王樹林分不清都是什麼。臀部上的肉也不見了,兩條腿的大腿部分只剩下骨棒,小腿卻完整保存下來。

慕容雨川做完屍表檢查,開始解剖屍體。他取出死者心臟,用和檢查上一個被害人同樣的方法,在清水中排除心臟內部的大量氣泡。用量筒收集後,測出容量接近170毫升。

他說:「不僅僅是同樣的靜脈注射空氣致死,注入空氣致死量也大致相同。可以肯定,兇手具有熟練的醫療操作水平。」

「他是醫生?」王樹林問。

「至少曾經做過醫生,而且是相當出色的醫生。」

美奈子打了一個寒戰。

慕容雨川知道,她又想起了喬凱。那個傢伙已經成了她命中的剋星。誰知道呢,也許真是喬凱乾的。至少,喬凱絕對有能力做出這種案子。

鍾慶順拿著三張X光片從隔壁回來,神情古怪。

「發現什麼了?」慕容雨川問。

「你自己看吧。」

慕容雨川接過一張左胸部的側面照片,塑料軟管在照片里變成了顏色很淺的帶狀,近似U形。

他又拿過右胸部的側面照片,軟管同樣在傷口裡形成一個U形。

他把兩張照片放在一起,舉在眼前比較,霍然明了:「這是兩個鉤子。」

「鉤子?」王樹林一驚,羅炎麟也微微變色。

慕容雨川解釋:「與這兩處傷口對應的肋骨都出現了骨裂和豁口。我推斷是兇手使用鐵鉤穿進死者的胸部,把她整個兒掛了起來。」

王樹林吞咽一口唾沫:「你是說……」

慕容雨川點頭:「兇手應該是先將被害人殺死,然後用屠宰使用的掛肉鉤子把屍體掛在什麼地方,再進行肢解,割肉。」

昏朦的房間,一個人被懸掛在半空,只有電鋸在嗡鳴。

那種情形讓人一想就不寒而慄。

鍾慶順插嘴:「兇手既用大型砍刀,又用到掛肉鉤。說明他也有可能從事過屠宰工作啊。」這跟他當初的猜測很相似。

難道是一位既干過屠戶又做過醫生的人?

還是這名醫生的業餘愛好是殺豬?

眾人一時默然,只有美奈子在刷刷地記錄。

慕容雨川堅信兇手從事過醫生的職業。他說:「往複式開顱鋸不是誰都能使用得好的。鋸條短,鋸齒細密,生疏者很容易把它折斷。連我也不會用。再說,精準得一次致死的靜脈空氣注射量,絕對不是業餘愛好者能掌握的。至於醫生喜不喜歡用殺豬刀,那是醫生自己的事情。對不對?」他瞅瞅美奈子。

美奈子想都沒想跟著點頭。業務水平可以差點兒,政治覺悟一定要高。

王樹林問習慣最後發言的羅炎麟:「羅警官是什麼意見?」

羅炎麟說:「我並不否認慕容雨川的觀點。」

慕容雨川說:「恭喜我倆意見統一。」

「但我還可以從另外一個角度分析。我可以通過分析犯罪手段和我們已獲得的現場物證,來反推罪犯的心理特徵。」

慕容雨川知道他又要開始發表長篇大論,不耐煩地抬手想撓頭,幸虧美奈子眼尖,把他那隻剛剛碰過屍塊的手拉住。

羅炎麟說:「目前已知,兇手使用的兇器包括大砍刀、掛肉鉤、尖刀、往複式開顱鋸以及針管,種類相當繁雜。就跟他處理屍體的過程一樣,但這些東西無外乎是為了讓他方便肢解屍體。這種為了方便犯罪需要而頻繁使用的作案手法,在刑偵學裡習慣稱之為犯罪慣技。如果手裡有更好的工具,或者他想到了更好的犯罪方式,他就會調整自己的作案技術。」

慕容雨川說:「你是說,兇手日常生活或者工作中里接觸過這些東西……」

羅炎麟點頭:「這一點,我們的看法相似。我不否認,兇手有可能從事醫生的職業,或者生活在肉食品加工廠附近,或者,父母親人就是開肉鋪的。但我要著重強調另外一點。」

他推推鼻樑上的眼鏡說:「犯罪心理畫像理論的創始人,美國聯邦調查局的資深犯罪心理學專家道格拉斯·約翰,提出過一個重要的理論,就是signature。」

王樹林和鍾慶順聽得大眼瞪小眼。

慕容雨川說:「你就別賣弄你那鳥文了,趕緊挑重要的說。約翰大爺說的什麼signature理論,Signature不是簽名的意思嗎?」

羅炎麟不緊不慢:「這樣翻譯也行,如果用犯罪心理學的術語來說,準確說法是『罪犯行為標記』。」

「聽上去挺時髦。」

「『行為標記』就是罪犯在作案中所表現出的一種行為模式。這種行為模式符合犯罪某種心理或者情感上的特殊需要。簡而言之,用約翰博士自己的話說,Signature是用來描述那種獨一無二的,個人必須去做的、穩定的行為特徵。這種行為在犯罪現場以及犯罪手段中,往往表現出非理性和不必要的強迫性。」

「不過又是書本上的晦澀理論,沒有實際意義。」慕容雨川不屑,故意問美奈子,「你聽明白了嗎?」

美奈子剛想搖頭,羅炎麟冷冷看她一眼,她嚇得吐吐舌頭。

羅炎麟說:「舉個例子,連環殺人案犯罪現場如果屢次出現死者之外的落髮,而且落髮的位置各不相同。我們就會分析,這種落髮本身跟兇手作案手段沒有必然聯繫,並不是兇手有意留下來的,而是由於兇手某種習慣性的動作造成這種現象。譬如說撓腦袋。由此類推,兇手不修邊幅,頭髮蓬亂,責任感不強,甚至可能是單身。試想,哪位女性會嫁給這樣的男人呢?」

美奈子流下一大滴汗。

慕容雨川的臉憋成了茄子色。

繞了一個大圈子罵他,倒是一下就戳中了他的痛處。難道美奈子遲遲不肯委身就是這個原因?

羅炎麟略帶得意地繼續說:「正因為Signature,即行為標記,能告訴我們罪犯獨一無二的身份特徵,心理畫像師把尋找罪犯的行為標記看做犯罪心理畫像的核心部分……」

「等一下。」慕容雨川粗暴打斷,「在這個案子里你看出了行為標記?」

羅炎麟瞅著解剖台上的屍塊,問道:「你說,兇手為什麼要肢解被害人?」

慕容雨川剛想說「變態發泄」,但是瞧著羅炎麟莫測高深的模樣,改了口:「方便運輸。」

這個解釋多少出乎王樹林和鍾慶順的想法,但又符合邏輯。

羅炎麟接著問:「那麼被害人身體上那些傷呢?鼻子、嘴唇、乳房、小腹、臀部、還有大腿,統統被剔光了肉,這是為什麼?」

慕容雨川眼前一亮:「上一具屍體上的傷口跟這一具有許多相似的地方,特別是割掉了乳房和臀部上的肉,剖開小腹,簡直如出一轍。你是說……這就是行為標記。」

鍾慶順補充:「第一具屍體上的受傷部位也與這一具屍體相似。」

羅炎麟微微一笑:「在行兇過程中,兇手沒有必要一定這麼做,他卻偏偏耗費精力做了。這種非邏輯的必須性就是為了滿足他心理上的需求。」

慕容雨川說:「你之前不是說兇手割肉是為了食用嗎?」

「這是我的一種假設。想想看,他如果吃人肉,為什麼不割其他部位,而單獨選擇這些部位呢?」

「因為好吃。」慕容雨川說。

「你怎麼知道?」

慕容雨川想調侃說我吃過,看見美奈子小嘴窩在一起,改口說:「我猜的。」

「你說得不錯。」羅炎麟說,「在兇手心目中,這些部位的肉都是可口的美味。我說過,食人癖對心理上的滿足多於生理。」

涉及到吃,慕容雨川話題馬上就來了:「據說,1931年紐約時報的記者威廉·希布魯克曾以研究的名義,從一個醫院的實習生那兒弄來了一塊死於事故的健康人的肉煮熟吃了,還寫出了一份報告,聲稱人肉的味道和小牛肉無異。在中國的一些古書上也有類似記載,稱呼要被吃掉的人為兩腳羊。」

慕容雨川瞅瞅美奈子,條件反射地咽了口口水。

美奈子往後縮了縮。

羅炎麟的目光再次落到解剖台上:「在這具屍體上特殊部位的切割傷,反映出來的正是兇手獨有的食肉慾望。這就是他的標記。」

「這個標記有什麼用處?」

「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誰?」

「佐川一政。」

慕容雨川一震。

美奈子說:「怎麼好像日本人的名字啊?」

慕容雨川說:「他就是日本人,在日本被稱為食人教父。你沒有聽說過?你爸爸可是法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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