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屍塊·畫像

11月10日,星期四,10:08,陰

遼東灣,河口大街,紅旗造船廠。

羅炎麟由一名刑警引路走進廠區。廠房陳舊,很有些年頭,造好的船蒙著淺灰色厚厚的防水布,一艘挨一艘停放在廠院里。東面是渤海,能聞到隨風飄來的咸腥味。

王樹林在廠區最東面的船塢里等著他。

船塢外面是一望無際的海面,波濤綿密,海風獵獵。

王樹林和另外四個警員站在岸邊。鍾慶順背對羅炎麟蹲在地上,他的後背遮住了面前的東西,羅炎麟只看見兩隻水淋淋的光腳。

視覺立刻出現了令人難以置信的錯覺。

兩隻腳的姿勢說明一個人仰面躺在地上。鍾慶順的後背才有多寬?卻擋住了這個人幾乎全部的身子。除非這是一個侏儒。

羅炎麟走上前才看到答案。

擺在鍾慶順面前的只有兩條腿。並列向前擺放的是三個超大號藍色塑料袋。

「怎麼回事兒?」羅炎麟看著王樹林。

「早上又接到了報警電話。」

羅炎麟立刻明白了「又」字的含義。他說:「還是上次那個人打來的?」

「相同的處理過的聲音,用耳朵也能聽出來。我們按照電話的指示趕到了這裡。」

羅炎麟站在碼頭上,環視四周:「真會找地方。」

王樹林說:「罪犯估計是從海灘那邊走過來,把裝屍體的塑料袋埋在靠近船塢的泥沙里。」

「有腳印嗎?」

「沒有,他沒有踩到沙地上,而是踩著礁石、鵝卵石過來的。」

「……」

「屍體被分別裝在三個藍色塑料袋裡。」

「臉怎麼樣?」

王樹林露齣戲謔的表情:「比上一個好看一點兒。小鍾,讓他看看。」

羅炎麟暗暗地倒吸一口冷氣,他知道,王樹林正在觀察他的反應。

他沒有反應,這是專業訓練之後的結果。

他的目光落在鍾慶順身上,他正遵照教科書上的規範要求,對屍表各部位逐一檢查,遵循先靜後動,從頭到腳,自前向後的順序,全面,系統,有步驟地檢查。檢查範圍有頭面部——包括頭髮、頭皮、頭顱、顏面、眼、鼻、耳、口腔,頸項部,胸腹部。包括胸部和腹部,腰背部,會陰部及肛門,四肢。

將近中午,他的初步屍檢才算完成。

羅炎麟始終一言不發地看著他,或者說看著他手中的屍塊。

誰也不知道在他心裡想著什麼。

15:23

Y市公安局。刑偵辦公室。

專案組臨時會議在這裡舉行。

相同的報警電話,第二具被肢解的屍體。王樹林的「情殺」判斷幾乎被否定,羅炎麟的「犯罪現場蹲守」策略目前也沒有奏效。

沒有線索,沒有目擊者。

案件進入死局。

所有人都期望能在屍檢這個環節找到突破。

鍾慶順姍姍來遲,帶來一摞照片和一打兒筆記。

他首先說明死者的性別:「死者臉部遭到破壞,胸部和生殖器都被割掉。在外表特徵都被毀壞的情況下,我通過比較死者骨盆與肩膀的寬窄比例,以及大腿的和腳骨的形狀。判斷死者性別為女性。」

「關於死亡時間。」他翻開筆記記錄:「因為屍體遭到嚴重肢解,腹腔也被剖開,體內溫度測量不能保證準確。所以,我通過屍體的腐敗程度來判斷。鑒於深秋季節,在死亡40小時左右,屍體腹部會出現屍綠。這具屍體並沒有出現這個特徵,所以被害人的死亡時間不會超過40小時。同時,胃腸內的食物已經完全消化,這說明被害人死亡時間超過了6個小時。大約在6至40小時之間……假如……」

王樹林打斷:「小鍾,抓緊時間,挑關鍵緊要的說。」

鍾慶順點點頭,說:「被害人的死因仍然不好判斷。嚴格來說,像臉部傷,胸腹部位的傷,這些地方任何一處都可以是致命的。」

王樹林問:「可以判定,跟上一個兇手是同一個人嗎?」

鍾慶順打開投影儀,把屍檢照相打在牆壁上。一邊更換一邊說:「從下刀的力度和肢解的方式上看,手法很相似,一樣的兇殘。」

被肢解的屍體以放大狀態呈現在眾人眼前。

那些剛剛加入專案組,剛剛看到屍塊的警察一個個呆若木雞。

一直沉默寡言的羅炎麟忽然開口:「兩起兇殺的手法雖然相似,但還是有區別的。」

「區別?區別肯定有。」鍾慶順連忙解釋,「即便是相同的兇手,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環境,不同的情緒下,表現出不完全相同的作案手段也屬正常。」

他說完小心地瞅著羅炎麟,對這位喜歡挑刺兒的專家他從心裡打怵。

羅炎麟果然輕輕搖頭:「你沒明白我的意思,你所說的是兇手在無意識狀態下的行為。而我所說的,是他的有意識的行為。兩具屍體都被以相同的方式肢解,她們被切斷頭和四肢,軀幹被切成兩段。兇手這樣做屬於犯罪慣技,方便搬運屍體。但是,你應該注意到,第一具屍體身上遍布多種凌亂的刀傷,而第二具屍體,創口則要規整得多。」

羅炎麟說:「也許在我們看來,兇手的行徑完全變態瘋狂,毫無理性可言。但如果是站在兇手的角度,以他的眼光去看自己所犯的罪行。你或許就不會覺得這樣做過分了,相反,你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找到合理的解釋。換句話說,我們需要知道,是什麼促使他這樣做?他的犯罪動機是什麼?」

王樹林插嘴道:「他選擇的目標都是女性。他以極端殘忍的手段肢解她們。第一具屍體是這樣,第二具也是。他在發泄,發泄自己的憤怒。我曾經處理過類似的案件,儘管沒有到達這種程度。那是一個裝卸工,老婆不正經,跟其他男人胡搞,他又管不住她。後來,他就拿著一把螺絲刀,專門選擇傍晚,在酒吧和旅館附近轉悠,跟蹤從裡面出來的女性。從背後跟上去,照著下身狠狠攮幾下就走。我審問他的時候,他說那些女人跟她老婆一樣是賤貨,看著她們滿身是血地趴在地上呻吟,他就感覺替她們的丈夫出了氣,心裡特別舒坦。由此類推,本案的兇手很可能具有類似經歷,讓他極度仇視女性。我們現在唯一不確定的是,他殺死的兩個人中間,有沒有他真正憎恨的那個人。」

羅炎麟說:「你所講的不是沒有道理。在暴力犯罪中,憤怒、報復經常成為犯罪的主要動機。不過在本案中情況稍有不同,我們應該注意到,兇手對被害人肢解得相當仔細,還要分別包裹在顏色相同的塑料袋中。這種條理性不像是一個處於憤怒中的男人所做的。」

他停下來又問鍾慶順:「被害人屍體上有沒有發現精斑或者唾液一類的痕迹。」

鍾慶順搖頭:「沒有。」

「那麼我猜測一下,第二具屍體被切割的部位,刀口是不是十分整齊,而且用了很少的刀數。」

「你,你怎麼知道?」鍾慶順詫異地望著他。

「果然如此。」羅炎麟點頭。

王樹林問:「你莫非想到了什麼?」

「我留意到兇手切割被害人的部位,特別是第二具屍體……」

羅炎麟停頓了一下,說:「他在吃她。」

「你說什麼?」

王樹林吞咽一口唾沫:「你是說,他殺人是為了吃人?」

「很可能是這樣。」羅炎麟轉頭瞧著牆壁上屍體的投影照片。

房間里的警員出現一陣騷動。

「真是天方夜譚。」王樹林不屑一顧,「你說的更像是恐怖小說里的情節。吃人?就算這個人再變態,難道還敢冒著這樣大的風險,做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

「對他來說,吃人就是意義。」

「你是說,他平時走在大街上,對麵條、米飯、溜肉段不感興趣。他一看到同類就流口水?」

羅炎麟發現,在座警員一個個半信半疑。

他不緊不慢地開始解釋:「我們都知道人是雜食動物,處於自然界食物鏈的頂端。在動物界中,大概找不出其他物種能有我們人類這樣豐富的食譜。在人類早期歷史中,人食人的現象非常普遍,最初的動機是為了彌補食物短缺,也有恐嚇敵人的意思。上世紀四十年代,在周口店曾經出土過四十多具北京猿人遺骨,從十幾歲的兒童到五十幾歲的老人都有,頭骨幾乎都有被打擊的痕迹,有的骨頭上還留有牙印,根據學者推測,這些原始人是在死後被人取食腦髓……」

「北京猿人不過是大猴子而已。」有人說。

羅炎麟繼續說:「隨著社會發展日趨完善,食物極大豐富,食人現象開始減少,但沒有杜絕。從紐西蘭的毛利人到巴布亞紐幾內亞森林中的部落,從斐濟島到亞馬遜盆地,不少地方的原始部落都曾經有過食人的風俗。他們食人的目的對比過去也發生了很大轉變。他們會在宗教儀式中把獻祭者當眾分食。或者,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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