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往事

歐青仁在小區廣場上攆上莊園園。

莊園園見狀,越發耍起性子。她質問歐青仁:「你不回自己家,跑到別人家裡幹什麼去?」

歐青仁說:「我在樓下恰巧碰到兩個警察,他們聽說有一位住戶失蹤了,讓我帶去她家看看。」

「失蹤?」莊園園愣怔了一下,恍然,「你是說那個女人?藍香琴?」

歐青仁沒說話。

莊園園頓時大怒:「你怎麼又能跟她扯上關係呢?你們倆過去就暗地裡嘀嘀咕咕的。我說她不是好東西,你還替她說話。後來她耍夠你了,就一腳蹬開,你怎麼這點兒記性都不長?還賤貼貼地往她家裡鑽。」

「你說夠沒有?」歐青仁額角迸起青筋。

「沒說夠怎麼著?」莊園園跳起腳罵,「她就是天生一個騷貨。年紀輕輕就生孩子。現在扔下孩子自己一個人跑了,肯定又傍到哪個有錢老爺們兒了。」

歐青仁揚起手扇在莊園園臉上。莊園園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她捂住臉,眼窩裡噙滿淚水,高聲罵了句髒話,撲上去撓歐青仁的臉。

歐青仁沒再遷就她,他兩下把莊園園制服。一隻手把她兩隻胳膊別到身後,另一隻手卡住她的脖子。莊園園不肯罷休,想往歐青仁臉上吐口水。

歐青仁惡狠狠地說:「你要是敢吐我,我就把你滿口牙一顆顆掰掉。你試試看!」

歐青仁陰冷的目光是真實的。

莊園園被他突如其來的轉變鎮住了,怒氣變成了恐懼。她啜泣起來:「你快鬆手啊,我的脖子都快被你擰斷了。」

歐青仁沒有鬆手。

莊園園哭著說:「我罵她,你就恨我是不是?你心裡既然沒有我,乾脆把我殺了吧。」她說罷嗚嗚大哭。

歐青仁嘆了口氣,鬆開她。

莊園園折騰一通也老實了。她拉拉歐青仁的衣服,說:「對不起啦,你別生我氣,我也不是有意的。我們去酒吧喝點酒,你也消消氣。」

歐青仁說:「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他看著莊園園脖子上那幾道紅色的指印,伸手摸了摸。莊園園有些時候對他還是挺不錯的。

莊園園似乎對這種暴力之後的溫柔特別感動,她柔聲說:「那我先回去了,明天我開車去單位接你。」

歐青仁點點頭。

莊園園走後,他沒有上樓。估計那兩名警察還待在藍香琴的房間沒走。那簡陋的一室一廳到底有什麼吸引他們的,他不想深究。

他一個人沿著居民樓之間的甬路漫無目的向前走。

夜空被樓頂切割成鋸齒形狀,懸掛著叫不上名字的星座。

他那段時間像著了魔一樣頻繁地去美院,卻不是去找莊園園。他把藍香琴做模特的一周工作時間列成表格,編出各種理由向單位請假。再背著莊園園,獨自一人冒充學生混進美院畫室。

藍香琴在美院很有名氣,綽號白玉美人。對於那些搞古典油畫的學生來說,模特的質量幾乎和他們的繪畫技藝同等重要。

藍香琴的美,用美院學生調侃的話說——她就不是為了穿衣服而生的。

歐青仁習慣坐在畫室角落,拿出事前準備好的畫板做掩飾,默默地看她幾個小時。那種陶醉的感覺宛如喝酒,十分舒泰。

但他卻未曾想過要跟這件藝術品說話。

那天下午下課之後,他拎著畫板迅速撤離,爭取趕在下班以前回去給上午解剖完的屍體做脫水處理。沒想到迎面碰上從遠處走來的莊園園。那個大大咧咧的丫頭只顧著跟其他人說話,沒有看到他。

他趕緊用畫板擋臉,匆忙掉頭沿原路返回。穿過一個露天長廊,看見彎道就往裡拐,結果差點和迎面來人撞在一起。

他定睛一看——白玉美人。

不過這一次穿著衣服。

他還是頭一次看見這件藝術品活動,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美人冷冰冰地開口問:「你究竟想幹什麼?」

「什麼我想幹什麼?」他感覺話味道不對。

「你整天鬼鬼祟祟地跟蹤窺視我到底有什麼企圖?」

「我哪有?」

「哼,不想承認。」美人冷笑,「整整一周,怎麼每一次都能在畫室里看見你?」

「你能看見我?」

「我一動不動不代表我是瞎子。」

「我在上課,你看見我有什麼稀奇?」

「你學什麼的?」美人目光審視。

「素……素描。」

美人出手如電,一把將他手裡的畫板奪過去。翻開看了一眼,然後把畫板調過來對著他。白紙上畫的是一隻卡通機器貓。

「那個……我對你沒有歹意。」他趕緊解釋。

美人不置可否,忽然道:「你的身份證借我用一下。」

他想也沒想就老老實實掏給她,美人接過去比對他本人瞧了瞧。

「帶筆了嗎?」

「帶了。」他連忙翻兜。

美人接過筆,在自己手腕上寫起來。

他忍不住問:「你幹什麼呢?」

「把你的姓名和身份證號記下來,萬一將來報警能用得著。」

「不會吧。」他叫道,「我只是欣賞。這也算錯?」

美人目光一凜,「我現在讓你脫光衣服。你難道也答應?」

「如果你覺得吃虧。」他嘟噥,「我倒是沒意見。」

美人罵了句「流氓」轉身就走,連他畫著哆啦A夢的畫板一起拿走了。

他悶悶不樂地回家,越想越氣。自己好端端怎麼就變成了流氓了?

想來想去,他第二天又買了一個畫板,照常去美院。就算對方報警,他也豁出去了。

畫室里,保持靜止的白玉美人這回動了,一看見他,眼睛瞪圓,嘴巴也張開。

下課時,他把畫紙抽出來氣呼呼地塞給美人,然後雄赳赳地離開。

畫的還是哆啦A夢,只不過穿著比基尼。

第三天是超短裙哆啦A夢。

第四天是丁字褲哆啦A夢。

第五天是站著撒尿的哆啦A夢。

第六天是蹲著撒尿的哆啦A夢。

第七天……第八天……他記不清了,反正被當成流氓,他就用最流氓的辦法反擊。

他等著她報警。

倒是遲遲沒有警察來找他。

後來,某一天,他記不清那天他畫的哆啦A夢穿沒穿衣服。下課後,他把畫紙塞給美人的時候,發現美人眼圈通紅,好像剛哭過。

他感到一陣內疚,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氣氣你,你別往心裡去。你要是討厭我,我從明天起就不來了。」

美人真的哭了。她說:「我孩子昨天晚上發高燒。今天早上頭還很燙。我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她才5歲,我臨上班前,把葯都準備好了,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聽話吃藥。」

他吃驚,看上去比自己小好幾歲的美人居然有那麼大的孩子。他來不及多想,說:「那你今天就請假不用來啊。」

美人凄然道:「我如果請假,立刻就會有人頂上。說不定我就丟了這份工作。我剛來這裡手頭沒有錢,現在要是沒了工作,拿什麼養活孩子?」

結果,哆啦A夢忘給她了。他讓美人安心待在美院,自己打車找到美人租住的地下室,把5歲的月月送到醫院挂號打了點滴。美人趕到醫院時已經是傍晚,月月燒剛退。

美人感激不盡,又道謝,又掏錢。

他說,你現在手頭緊,錢先欠著,等你將來賺了錢請我吃頓飯就清了。

美人說:「你是好人。」

他說:「我是流氓。」

美人難為情了:「我向你道歉。」

她又說:「我叫藍香琴。你呢?」

「歐青仁。」

11月8日,星期二

Y市公安局。法醫室。

鍾慶順實在不願意看那顆爛糟糟的女人頭。每當他想專心工作,就感覺後背陰風颼颼。每次他拉開冷藏櫃的門,就忍不住望一眼那顆腦袋。

爛肉外面裹著一層霜,亂蓬蓬的頭髮凍得像根根鋁絲。眼睛早已經被挖空,要麼是狗熊啃的,要麼是兇手摳的。

他偏偏覺得有雙眼睛在盯著自己。

他心神不寧,坐立不安,看著桌上那堆骨頭茫然無措。

後來,他乾脆哆哆嗦嗦把那顆頭拿出來,丟進不鏽鋼蒸煮櫃化成一顆骷髏,擺在那堆碎骨中。他感覺稍稍好受一些。

正當他對著骷髏空洞的眼窩發獃時,王樹林帶著羅炎麟和毛平走進法醫室。

「有眉目了嗎?」這是王樹林今天第三次這樣問他。

他飛快地在腦子裡組織詞語,說:「DNA提材檢驗要過兩天才能有結果。不過,從顱骨骨縫癒合程度推斷出來的骨齡,與腿骨、臂骨的骨化中心比較來看,骨齡都很相近。這些屍體碎塊應該屬於同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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