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碎屍

通過我,進入痛苦之城,

通過我,進入永世凄苦之深坑,

通過我,進入萬劫不復之人群。

——但丁

11月2日,星期三,下午

歐青仁教新員工如何對清理好的屍體進行脫水處理。在這之前,屍體已經被浸透了福爾馬林,他們把屍體浸入低溫的丙酮凍液中,用技術手段排出屍體里的福爾馬林,用丙酮液進行置換。

主管業務的王經理偶爾入工作車間巡視,檢查新員工的工作狀況,順便講幾句鼓舞士氣的話就去約見客戶了。

下班後,莊園園沒來接歐青仁。她已經兩天沒給他打電話,歐青仁打過去的電話也無人接聽,看來前天晚上真把她氣到了。王娜見歐青仁獨自回家,甩開鄒春強跟他一起擠公車,歐青仁並未拒絕。來者不拒,去者不攔。

到家時,天已經黑了,月月依然坐在樓門外。歐青仁知道,她等的不是他。

他沒有馬上上樓。半小時之後,王學泰心事重重地下班回來。他遠遠看見歐青仁就想溜,但歐青仁已經迎了上去。

王學泰只好滿臉堆笑。

歐青仁單刀直入:「錢呢?」

王學泰立刻變成苦臉,他小心翼翼地說:「我一個普通高中老師,一下子拿不出那麼多錢,我想能不能……」

歐青仁一言不發,轉身便走。

王學泰慌了,跑上去攔住他:「錢你放心,我想盡辦法也要給你弄來。」

「給你兩周時間。」歐青仁說。

「就兩周?」王學泰掏出疊成四四方方的手帕擦臉上的汗。

歐青仁看著遠處的月月,她坐在小板凳上不知鼓搗著什麼。他說:「你帶了那麼多年畢業班,收入自不必講,10萬對你來說不算多。兩周之後你拿不出來,那就用不著再跟我說了。」

他陰冷的表情充滿威脅。

王學泰打了個寒噤,連忙說:「我知道,我一定儘快。」

佐川一政一邊翻看原版日文書,一邊等電話。打了一個盹兒,醒來時手機仍然沒有動靜,他有些喪氣。他看看牆上的掛鐘,已經八點半了。中午在單位吃了餿飯,這會兒開始鬧肚子,他揉著肚子下樓溜達。

天氣冷,有群人一邊凍得哆哆嗦嗦,一邊聚在小區路燈下玩撲克。他無聊地看了一會兒。一抬頭,看見房東老太太的外孫女放學歸來。

他的眼神立刻變得直勾勾。

女孩今年上高三,每天晚自習8點鐘放學,一個人步行回家。他跟房東老太太聊天時提到過,孩子晚上沒人接不安全。老太太不以為然地說,現在和諧社會哪有那麼多壞人?沒事兒。

女孩看見他,禮貌地打招呼:「叔叔好。」

他溫和地點點頭。

路燈照在女孩的皮膚上,浮起粉紅的光暈。他彷彿能透過那一層嬌嫩的皮膚,看到她纖細的血管中那一顆顆活潑遊動的紅細胞。

他吞了一口口水。肚子又在咕嚕咕嚕叫。他忍著便意,從日文書里拿出一張照片,對比一下女孩,似乎有點兒像。

女孩沒有覺察出他的異樣,乖巧地擺擺手:「我上樓了,叔叔。」

他瞅著女孩生氣勃勃的身影,使勁兒咽下口水。

他掏出手機。空白的屏幕令他再次失望。他的目光開始變冷,暗暗咬牙,你要是敢耍我,我就先宰了你。

然而,他忽然想起,自己連那個人都不認識。

他說他叫但丁。但丁算他媽什麼名字?他怎麼能稀里糊塗把自己的電話給一個陌生人呢?

他的肚子開始擰勁兒地疼。

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11月5日,星期六,晨。6:12

人民公園。

也叫丘山公園。

山腳是動物園與遊樂場,沿坡向上有稀疏成片的槐樹林。動物園免費向遊人開放,每年林業局撥款,給飼養員們開固定工資。

今天輪到老孫當班。他提著一桶攪和著豬大油的窩窩頭給熊池裡那幫大肚皮開早餐。狗熊看上去笨,其實相當聰明。老孫閑著沒事就喜歡逗弄它們。他拿著窩窩頭,在空中畫一個圈,下面的熊馬上抬前爪直起臃腫的身軀,原地轉了一圈,他把窩窩頭扔給反應最快的那隻。

他一輩子無權無錢,現在居然能命令這麼一群龐然大物,也算自得其樂。

他晃動手裡的窩頭,急不可待的大肚皮們紛紛轉圈,有的甚至不等他做手勢就開始轉。他哈哈一樂,接二連三丟下窩頭。直到最懶的那隻也叼了一塊坐在地上,桶里還剩下不少。

他摸摸下巴,沒想明白是怎麼一回事,通常飯桶早就見底兒了。他挨個把熊頭數了一遍,才發現有一隻蹲在遠處沒過來。

「這傻子。」老孫笑罵,拿起一個窩頭,使勁扔過去。

那隻熊看了一眼,沒搭理。

「奶奶的。你還挑食?」老孫又扔了一個窩頭過去。

那隻熊還是沒理。

正在老孫納悶的時候,他看見那傢伙從身旁水池裡叼起一個東西,一步三搖地走過來。

「我說你奶奶的還跟我擺譜兒,原來是有小灶兒啊。」

老孫是近視眼,眯縫眼睛看了半天。那東西掛在熊嘴下來回晃蕩,看不清到底是什麼。

老孫沒走,他覺得那東西形狀很奇怪。他繞著熊池走,儘可能靠近那隻熊,可熊屁股沖著他。他又咂巴嘴,又拍手,胖傢伙總算通些人氣兒,磨磨蹭蹭地轉過肥大的身子。

老孫這回看清楚了。

一顆被啃光了臉的人頭懸掛在熊嘴下,一綹頭髮叼在熊嘴裡。散發遮掩著紅赤赤的爛肉,一直拖到地上。

熊似乎在笑。

老孫手裡提的桶「咣當」一聲掉到地上。

9:03

人民公園。

毛平是丘山街道派出所所長,公園在他管轄範圍內。接到報案,他驚得直接從被窩裡躥出來,扔下迷迷糊糊的女友,披上衣服第一時間趕到人民公園熊池。

派出所的片警們都沒見過這種場面,一個個面色慌張。毛平仗著自己是公安大學出身,身先士卒,領著一個膽子大的片警把所有熊舍檢查了一遍,發現一段被啃剩半截手掌的胳膊。

他捏著鼻子,用方便袋包手,把那截手臂拿出來。在飼養員的幫助下,用一斤豬肉從熊嘴裡換出那顆爛糟糟的人頭。

Y市刑警隊長王樹林帶著法醫鍾慶順隨後趕來。

王樹林一看那顆人頭不禁皺眉:「這是怎麼弄的?」

「熊啃的。」毛平說。

方便袋鋪在地上,人頭和手臂放在上面。

沒有臉皮的頭已經完全看不出本來相貌。分不出哪裡是眼睛,哪裡是鼻子,哪裡是嘴。一攤長發讓人猜測可能是女人。

除了法醫,其他的人都不由自主站得較遠。

老公安往往相信橫死的人都有忿怨,死得越慘,怨氣越深,也越恐怖。

鍾慶順小心翼翼翻弄那顆頭,過了好半天,站起身跟王樹林說:「死者頭上和胳膊上遍布啃咬的傷痕,骨頭都被咬碎了,是狗熊襲擊的,沒錯。」

王樹林問毛平:「你只找到了這兩件殘骸?」

「只有這些。」

王樹林又找來了昨天和前天值班的飼養員,做了兩份筆錄。加上老孫,一共三份筆錄。他又跟鍾法醫研究了半天,不停點頭。

毛平忍不住走上前問:「王隊長,有眉目了?」

王樹林說:「小鍾經過檢查斷定,殘骸上都是動物啃咬過的齒痕。死者死亡時間不超過3天。在這3天里,三位飼養員都沒有發現附近有人爭鬥、吵架、或者形跡可疑,基本可以排除他殺可能,推測是遊客失足墜落熊池,被狗熊咬死後吃掉了。」

「失足墜落?」毛平看了看熊池邊上半人高的欄杆。

「這種事在其他城市不是沒有發生過。」王樹林說,「個別遊客不守規矩,喜歡跨過欄杆逗動物玩耍。碰上運氣不好的把自己命都搭上了。」

毛平手下一名片警插話:「有沒有可能是自殺?」

王樹林和毛平都笑了。

王樹林說:「一個女的想自殺,選擇讓狗熊吃掉?」

毛平瞥了一眼地上瘮人的頭顱,說:「這裡有個小問題。」

王樹林疑惑地看著他。

毛平說:「如果遊客逗熊時不慎跌落,通常應該在遊客相對較多的時間段吧。可假如那樣的話,肯定會有其他人看見。為什麼遲遲沒有人報案?也就是說,死者來時要麼在黎明,要麼在深夜,四周根本沒有人。可是,誰又會在這個時間裡看動物呢?」

「那不過是你的假設而已。」王樹林不以為然,「世界上無聊的人本就很多。誰敢保證沒有那樣的人?我小時候在農村長大,經常深更半夜鑽墳塋地練膽量。你說,正常還是不正常?何況現在還有幾個人到動物園看動物?今天星期六,你看周圍有幾個人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