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那天下午,因為沒有別的事情可做,也沒有人陪她說話,萬斯外公一直待在他的房間里,朱莉婭也不在家,於是埃米莉開始打掃房間。她一直打掃到整個人看起來像被灰白色的霜給蓋住了一樣,髒兮兮的。她先從自己的房間開始打掃,把房裡的每一樣東西都擦拭得乾乾淨淨,但因為她找不到梯子,所以沒辦法爬到天花板上去清理那盞吊燈。自己的房間弄乾凈之後,她開始轉向其他的房間,把窗帘都拉開,使光線照進每一個角落,這些房間看起來都好多年沒有見過陽光了。一開始,感覺像是一場探險之旅。可能是自從昨天晚上追逐穆拉比之光後,讓她覺得冒險挺有意思的,所以她打開了每一扇房門,去探索每一個未知的角落,想了解這座房子過去的故事。但很快地,她了解到這座房子的背後可能暗藏著許多悲傷的故事。

有一個房間,牆壁上是藍色帆船圖樣的壁紙,床的兩側還裝著安全扶手,顯然曾經是個小男孩的房間,說不定是萬斯外公小時候住的房間,也說不定萬斯外公曾經有過兄弟呢?如果是這樣,那這個小男孩現在如何呢?另有一個房間,裡面的床鋪是一般正常床鋪的兩倍長,還有一個梳妝台,看得出曾經有位女性住在這裡。一定是萬斯外公跟外婆曾一起住在這個房間里,但外婆呢?所有曾經住在這裡的人,都到哪裡去了?

埃米莉開始覺得有種幽閉空間的恐懼感,被這房子的歷史壓得有點喘不過氣來。她想要成為這裡的一分子,但她媽媽卻什麼都不曾告訴她。什麼都沒說過,到底是為什麼?

她走回自己房間的陽台,去呼吸新鮮空氣。她踢開腳邊的落葉,然後覺得乾脆把陽台落葉也一併清理乾淨。她把所有的落葉都先掃到欄杆旁邊,集中成了高高的一座小山丘,然後她把掃帚放到一旁去,直接用手捧起一大堆的落葉,扔到陽台外面去,落葉的味道聞起來像是用來保護土壤的覆蓋物,每一片葉子的形狀看起來都像是有人用手工剪紙剪成的。她又捧了一大把落葉,再次往樓下丟,但這次她站在那兒看著落葉翩翩地落下,一直到落葉掉到樓下某個人的頭上,她才發現有人站在她家的門廊階梯處。

「朱莉婭!」她朝著樓下叫,「嗨!」

朱莉婭抬起頭朝著她微笑,落葉卡在她的頭髮里:「我們好像都很無聊。」

「我真高興你來了!我有事情想告訴你。」

她跑下樓,衝到前門去,很開心終於有人可以跟她討論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朱莉婭站在門廊處,手裡抱著兩個大大的咖啡色紙袋,落葉還在她的頭上。

「我昨天晚上又看見那道光了!」埃米莉興奮地說,「那不是鬼,朱莉婭,我跑去追它,它有腳印!」

她以為這個大發現會讓朱莉婭也覺得驚喜,但結果卻不是如此,朱莉婭似乎不太高興:「你去追它?」

「是啊。」

「埃米莉,不要這麼做,」朱莉婭以溫和的口吻說,「穆拉比之光是無害的。」

埃米莉還來不及問朱莉婭為什麼不覺得這是個大發現的時候,背後傳來了紗門打開的嘎吱聲。她回過頭,看見萬斯外公蹣跚地慢慢走出來。

他身上穿的不是早上出門吃早餐時的那套衣服,看起來他的穿著講究到區分早上穿的衣服跟下午穿的衣服。昨天晚上追穆拉比之光穿過樹林,回到家之後,埃米莉幾乎整夜都睡不著,所以她聽見了外公出門的聲音。她本來想在餐廳門口等他吃飽,再跟他一起走回家,但是溫打亂了她原本的計畫。她跟著溫去他陪他爸爸吃早餐的小餐館,看著他走進餐廳,然後消失在人群中。之後埃米莉就直接回家,在家裡等外公,但是外公回家之後,卻只把她的夾蛋三明治放在廚房料理台上,就又回房間去了。

「朱莉婭,」萬斯開口,「我就覺得我聽見了你的聲音。」

「我帶了禮物來給你們。」

朱莉婭把手裡的紙袋遞給萬斯,萬斯則謹慎小心,一副好像接過的是裝滿食物的聖杯般的神情。「今天天氣這麼熱,我想你們兩個應該都不想要進廚房煮東西吃吧,所以我帶了這個來,你們可以一起吃。」朱莉婭這麼做,是考慮到了埃米莉的狀況,她希望可以多製造機會讓埃米莉和萬斯相處。埃米莉心裡很感謝朱莉婭,但她覺得朱莉婭這麼做大概也幫不上忙。

但萬斯外公看了看袋子里的東西之後,出乎埃米莉意料地表現出了高度的興趣。「埃米莉,你一定會喜歡這個的!朱莉婭店裡的烤肉是鎮上最好吃的,因為她店裡用的是傳統的煙熏房,那是現代化的電煙熏房比不上的。我已經在流口水了,朱莉婭,你要進來一起吃嗎?」

「不了,謝謝,我要走了。」

「你真的是個好鄰居,謝謝你。」萬斯說完,就轉身進屋子裡去,留下埃米莉跟朱莉婭兩個人站在門廊上。

「從今天早上吃完早餐回來之後,剛才是他第一次踏出房間。」埃米莉驚訝地說。

「只要有烤肉,他就會出來了。」

「原來如此,我會記得的。」

「對了,」朱莉婭說,「你這個星期六想和我一起去松林湖邊嗎?那是個像你這種年紀的孩子們夏天都喜歡去的地方。你在那邊說不定可以認識一些以後會上同一所學校的朋友。」

被當作團體中一分子的感覺實在是很不錯,今天早上那兩位老女士說的一定不會是真的,她應該可以適應且融入這個地方。「好啊,當然好。」

「很好,那明天見,現在快進去跟你外公聊天吧。」完全不再提任何關於穆拉比之光的事情,朱莉婭揮揮手要埃米莉快點進屋去,然後就轉身走下前廊的階梯了。

埃米莉轉身回到屋子裡,她本來打算直接回房間,讓萬斯外公可以安靜地享用烤肉,但仔細想想之後,她還是決定再試一次看看。當她走到廚房時,又聽見衣物烘乾機關上的聲音,萬斯外公從廚房旁邊的洗衣間走出來。他真是超乎尋常地熱衷於檢查烘乾機,次數頻繁到有些可疑,因為當天下午,洗衣店的人才剛把他放在門廊的一袋臟衣服收走。

萬斯看到她,就停下了腳步。「埃米莉,」他清了清喉嚨,「那個……嗯……你房間里的壁紙圖樣改變了嗎?」

「改變?」她問。

「它有時候會這樣,會自己改變。」

這話聽起來就像是在哄騙小孩:「月亮是起司做的,對流星許願,房間里有魔法壁紙……」萬斯外公大概以為她還只是個小女孩,故意說這些逗她笑而已。「沒有,還是紫丁香。不過我會繼續注意的。」埃米莉故意以幽默的口吻回答。

萬斯卻很嚴肅地點點頭:「那好吧。」

接著,兩個人之間又出現了一陣沉默。埃米莉看了一下四周,看見他把紙袋放在廚房角落那張吃早餐用的桌子上。「你現在就要吃了嗎?」埃米莉終於問道。

「我想現在吃,」他說,「你要不要一起吃?」

「你不介意嗎?」

「當然不會,坐吧。」他從櫥櫃中拿出了盤子和餐具,放在桌子上。然後他們面對面坐著,一起把東西從紙袋中拿出來。袋子裡面是各種尺寸的保麗龍餐盒,還有幾個漢堡麵包和兩塊蛋糕。

萬斯把所有餐盒的蓋子都打開,他那長到有點驚人的手指節很明顯,而且他的手還有些抖。

「這是什麼?」埃米莉看著其中最大的餐盒裡面的食物,好奇地問。

「烤肉。」

「這不是烤肉,」埃米莉說,「烤肉是把熱狗跟漢堡放在烤架上面烤。」

萬斯笑了起來,埃米莉不禁也跟著微笑。「哈哈!這真是對烤肉的不敬啊!孩子,在北卡羅來納州,烤肉是指烤豬肉。把熱狗和漢堡拿去烤,在這裡只能算是在室外烹飪而已。」萬斯帶著濃厚的興緻解釋著,「在北卡羅來納州,有兩種烤肉醬:萊辛頓式和北卡羅來納式。像這個。」他興奮地找出了裝著烤肉醬的容器,拿給埃米莉看,還不小心灑了一些在桌上。「萊辛頓式的醬汁是以糖和西紅柿做基底的甜醬汁,有些人稱其為『紅醬』,用來蘸切塊或是切絲的豬裡脊肉。朱莉婭的餐廳做的就是萊辛頓式的烤肉。不過這裡還有很多北卡羅來納式的燒烤店,用的是比較稀、比較辣,以醋和胡椒為基底的醬汁,他們通常會用整塊的豬肉。不過不管是哪一種烤肉店,他們都會有炸玉米餅和涼拌捲心菜沙拉。然後,如果我沒弄錯的話,這個應該是牛奶巧克力棒蛋糕,朱莉婭做的牛奶巧克力棒蛋糕是最棒的。」

「就是外面賣的那種牛奶巧克力棒做的嗎?」

「沒錯,把那種巧克力棒融化,倒進麵糊裡面做的。意思是『歡迎』。」

朱莉婭昨天早上拿來的蛋糕仍然放在料理台上,埃米莉看了那個蛋糕一眼。「我以為蘋果堆蛋糕的意思才是『歡迎』。」

「其實所有的蛋糕都有『歡迎』的意思,」萬斯說,「不過,椰子蛋糕例外。有喪事的時候,人們才會準備椰子蛋糕和炸雞。」

埃米莉疑惑地看著他。

「有的時候還會有焗烤花椰菜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