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似溫似寒

雖然還是夏天,潼野的早上已經有了些秋意,斕丹洗了頭髮,打算坐在廊下晾晾,能幹得快些,沒想到靠著柱子睡著了,被人輕輕拍醒的時候,覺得渾身發冷,她縮了縮肩膀,擔心自己要著涼。

「你困了就去房裡睡么。」蘇易明蹲在她身邊,滿臉擔心,「這幾天你是累壞了,別銳哥好起來,你再病了。」

斕丹向他笑著搖搖頭,這才覺得脖子疼,手扶著肩膀,努力松後背上繃緊的筋。因為太后過世,申屠銳傷心得又複發了高熱,雖然葛春說把心裡的鬱結疏散出來也是好事,但畢竟影響傷口癒合。這幾天她照顧得分外仔細,每天只睡一二個時辰,昨天晚上好不容易申屠銳的燒退下去,她才有心思趕早洗了個澡。

「一會兒……」蘇易明神情有些古怪地笑了一笑,「斕橙想來看看銳哥。」

斕丹瞥了瞥他,不滿了,她又沒攔著斕橙,何必這樣還特意和她說一聲?顯得她心眼很小似的。「是讓我迴避的意思嗎?」她怏怏問。

蘇易明孩子氣地撓撓後腦勺,解釋說:「這幾天銳哥發燒,糊裡糊塗的,葛大神醫也不許別人來看,所以斕橙也沒能過來。他們倆有些話……」眼睛詭怯地飛快掃了下斕丹,「想單獨說。」

斕丹抿緊嘴唇,無聲地哼了哼,斕橙要說的話當然不想讓她在旁邊聽了,當初可是把申屠銳當成心上人呢。平心而論,如果她是斕橙,一心想嫁的人變成了親哥哥,的確也很難堪,見面說話絕對不願有第三個人在場。看來這幾天斕橙和蘇易明的進展不錯,小蘇將軍都來給她當先鋒掃路了。

蘇易明被她看得心虛,傻笑了兩聲,「我聽老葛說今天要去採藥,我陪你一起去,反正銳哥也大有起色了,你也出去走走,散散心。」

斕丹一挑眉,耍橫說:「你要這麼說,我就不去了!我要在這裡陪著申屠銳。」

蘇易明絕望地認栽道:「好——好——你陪我去,陪我去行了吧?」

這才對么,她現在也跟申屠銳學壞了,見不得人得便宜還賣乖,斕丹笑起來,蘇易明也跟著笑了,耍寶地說了句:「城外還很亂呢,我需要浮朱姑娘的保護。」

這麼久沒走出將軍府,一出大門斕丹就被嚇壞了,原本質樸整齊的小城被燒得支離破碎,到處是斷壁殘垣,景象凄慘。城中百姓都被送到紀獻暫避兵禍,街上空空蕩蕩,只有一隊隊的巡邏兵士走過,因為安靜,腳步和甲片的聲音在到處是焦壁的街巷間迴響,更添凄涼。那個大火蔓延的夜晚,突然又真切地浮現在斕丹腦中,她不由打了個寒顫。她又想起了那些事,那些人……她知道五哥在當晚就被殺斬首,首級被送到北漠大營,北漠大軍失去進攻理由,後撤了三十里,退回到北漠的邊境之內,這麼多天也沒有什麼行動。

那紫孚她們呢……斕凰死後,申屠銳會怎麼處置她們?她看了看正和葛春胡扯的蘇易明,想問他,又覺得不好意思,畢竟紫孚是申屠銳的側妃,她冒然問,太著了聲色。

潼野周圍多山,夏季過半,正是藥材豐富的時候,斕丹被葛春逼著記認好幾種常見草藥,說以後要經常熬給申屠銳喝,斕丹有些累,但看著葛春嚴厲的臉,也不敢抱怨。小蘇將軍是個心大的少年,就在這種情況下還採了很多野果,笑嘻嘻地邊走邊吃,塞給斕丹被葛春罵了,他就遠遠離開一段距離,爬高下低好不快樂,看得斕丹牙根直痒痒,還真是陪他出來散心!

回到城裡已過午時,在山裡不便,午飯也沒吃,斕丹累得四肢灌鉛,飢腸轆轆,連話都沒力氣說了。

申屠銳門前檐下設著熬藥的小爐,專門派了個年輕的小兵看火,這段時間晝夜不熄的,斕丹進院,沒看到小兵,倒見紫孚坐在小凳上,認真扇著火熬藥。

她頓時翻了醋罈子,果然不該胡亂想起不該想的人,別提說曹操曹操到,就是不說,僅僅閃下念,人都來了。

紫孚看見他們回來,眼神並沒在斕丹身上停留,只是回頭向房間里輕輕說了聲:「長公主,都回來了。」

葛春和蘇易明顯然不想攙和到女人們的勾心鬥角里,目不斜視地閃到一邊,蘇易明找人傳飯,像這幾個女人都不存在一樣。

斕橙從房間里走出來,那個從幽暗到明晰的瞬間,斕丹的心猛烈一顫——太像了,斕橙那高昂的頭顱,沉冷的目光,都太像斕凰了。

她停在門口,居高臨下看著斕丹,明明沒有什麼表情,卻讓斕丹感受到她的倨傲。

紫孚起身,恭敬地接過她手裡的碗筷,之前怎麼伺候貴主,現在就怎麼伺候長公主。她並不覺得羞恥,也不難堪,只有這樣,只有依靠斕橙,她才能在申屠銳身邊留下來。她也不明白斕橙為什麼幫助她,或許只是因為純粹的嫉妒,不想讓斕丹太舒心得意。

「他已經吃過了,你不必伺候,下去吧。」斕橙喝斥下人般對斕丹說。

斕丹愣住,沒想到斕橙居然會用這樣的態度對她,之前讓蘇易明來支開她時,明明是對她有所顧忌的樣子,怎麼面對面竟這般無禮?

斕丹也生氣了,臉一沉,就要往房裡走。

斕橙見了也不攔她,只是冷笑一聲,雲淡風輕地說:「怎麼?不服氣?我是當朝長公主,這是前燕王側妃,」她指了指紫孚,「一旦銳哥登基,她就是皇妃,請問,你是誰?」

斕丹故作不理,繼續向房裡走,擦肩而過時,斕橙笑了,輕聲說:「你是個辜負他的賤人,害他幾乎丟了性命,你確定……他對你還是一如往昔?」

斕丹已經跨進房門,但這幾句話像刀子一樣,把她的心生生刺出幾道血口,她一咬牙,她確定!她不要聽斕橙胡言亂語,雖然申屠銳消氣需要時間,但他的心一定沒有變!

房間里很陰涼,房側的小窗正開著,徐徐的風把床帳吹得微微搖曳,申屠銳靠著枕頭半坐在床上,正靜靜看一本書。

斕丹抿著嘴,沉著臉,腳步很重,有那麼點兒摔摔打打的意思,走到床邊一屁股坐到凳子上。

申屠銳眼睛還落在書上,對她置若罔聞。

斕丹咽了口唾沫,這個時候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她雙手一撐床沿,「你打算怎麼處置紫孚?」

申屠銳有些艱難地翻動一頁書,不看她,也不回答。

斕丹的委屈突然就爆發了,她不怕申屠銳發脾氣,不怕他為難她,就怕他這種不溫不火。好幾天了,他都這樣!雖然高燒,但他一直清醒,不再像昏迷的時候那麼真實,那麼孩子氣,讓他喝葯就喝葯,讓他吃飯就吃飯,沉默,配合,對她很疏冷。那個剛剛醒來,想讓葛春早點治療她的皮外傷而乖乖吃藥的他,一眨眼就不見了。

「讓她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斕丹的眼淚吧嗒吧嗒掉落下來,是真傷心了,忍不住哀求他,「我不想再看見她,不想她再靠近你,讓她……」

申屠銳突然扔下書,背對她躺下去。

斕丹傻住,沒有說完的話噎在嗓子里,他嫌煩?他不願聽她說紫孚的事?眼淚像有了自己的主意,一波一波固執地湧出來,「申屠銳……」她的聲音哽咽得岔了音,他和她鬧過很多脾氣,她也覺得熬過他的怒氣不是問題,可她沒體驗過,僅僅是個背對她的動作,就能讓她這麼傷心。

紫孚小心翼翼地端著葯進來,斕丹趕緊抹去自己臉上的淚,這個時候面對紫孚,讓她覺得格外丟臉。

「給我吧。」斕丹向紫孚伸手,準備接過葯碗。

紫孚卻像沒聽見,腳步都沒亂半點,直接走到床邊,坐下,輕聲說:「吃藥了。」

斕丹獃獃地伸著手,緩慢落下,她直直看著紫孚,這是她這麼多天一直做的事,沒想到紫孚第一天來就做得這樣好,這樣熟練。

申屠銳平靜地轉回身,等紫孚遞葯給他,紫孚舀了一勺嘗嘗,這才把葯碗遞在他手裡,申屠銳仰頭喝盡,又躺了回去。

斕丹所坐的位置有些礙事,紫孚遞葯,申屠銳接葯,都要稍微改換方向來避開她,可他們仍舊那麼默契自然,讓她顯得那麼多餘。紫孚很知進退,拿回葯碗,什麼都沒說,安靜地退出去。

斕丹僵直地坐在凳子上好一會兒,慢慢起身去關窗,抓住窗扇的時候,她的心突然刀絞般痛——其實她剛才想跑出去,跑到看不見紫孚也看不見申屠銳的地方去,可是她想起了太后囑咐她的話。她都不怕為他而死,還怕傷心么?

她關攏窗子,她怕傷心,她太低估這傷心了,申屠銳生過她的氣,因為喜歡她,就輕易地原諒她了,所以她沒想過,他真的生氣起來,有多可怕。

紫孚嘗葯的那一瞬間,她真都懷疑了,原來很多事不是非她不可,而申屠銳也不在乎那個人是誰。

斕橙對她的態度突然大變,是不是申屠銳說了什麼?所以斕橙才不再把她當回事?所以斕橙才會傲慢地質問她是不是確定他的心一如往昔?

申屠銳和她的力量永遠那麼懸殊,她一直忽略了,他好像只用抬抬眉毛就能擊垮她的信心。

要不是太后那瓶葯,要不是他剛醒來對她的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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