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那一年的整個五月有很多好天氣,孔立青帶著手銬走出醫院的門診大樓,頭頂灼烈的日光在手考上反射出一片明晃晃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

來帶走她的兩個一男一女的警察手段並不暴力,只是嚴肅冰冷著一張臉,跟在她身後,醫院門口停著一輛吉普式樣的警車,看見一個帶著手銬被押解出來的女人,瞬間引來了眾多人的圍觀,朝孔立青打開的是吉普車屁股後面的門,顯然是經過特殊改裝的,車子最後面三分之一的空間與前面隔離開來,中間被有機玻璃和不鏽鋼條隔斷,兩邊的玻璃上裝著鐵絲網,一個幽閉禁錮的空間,前後只隔著幾公分的距離,但在尊嚴上卻是天差地遠的,孔立青本來就脆弱的人生,又一次被迎頭重擊。

孔立青呆怔在車下的片刻功夫,後背被人不輕不重的推了一下。

「上去。」說話的人,口氣冷漠,明顯是疏離,居高臨下的姿態,從她被戴上手銬的那一刻,她就已經不再位列於普通人的行列了,她雖沒有被定罪入監但在心理上卻是已經被人鄙視了,這是一種屈辱。

孔立青的腳下踉蹌了一下,她彎腰坐進車裡,看著「砰」的一聲在自己面前合攏的車門她在心裡默默的告訴自己要堅強一些。

孔立青知道她在車裡坐了很久,B城是個很大的城市,她在這裡生活了多年,但很多地方她還是鬧不清楚,車窗外閃過的熟悉的城市主幹道讓她知道車子至少跨過了半個城區,車內的冷氣開得很大,混合著一股皮革的氣味,讓她陣陣噁心,到最後甚至感覺一陣陣的暈眩,她反胃的厲害,最後車子駛入一個院子里的時候她都沒看清院門上掛的招牌是什麼。

車子停穩後,那個一臉冷漠的女警招呼孔立青下車,面前時一棟獨立的小樓,往裡走的時候孔立青沒來得及看清有多高,只在進門的時候,晃眼看見大門兩邊掛著某某支局刑偵隊的字樣,她這才明白原來她不是被帶到派出所而是被帶到刑警隊來了。

進了那棟樓立刻就感到一陣寒氣襲遍全身,外面正是陽光普照,可孔立青卻覺得這裡面平白就要陰冷幾分,她直接被人帶上了三樓,臨進一個房間前她看見門的上方掛的標牌是審訊室。

屋內陳設簡單,一溜長桌後面三個座椅,離著長桌正前方兩米處是一張特殊的椅子,椅子帶扶手,扶手上橫著一塊木板,帶合葉的可以拉開,人坐進去後就不能站起來,孔立青被帶著坐進那張椅子里,女警把木板上的暗鎖鎖上,打開了她手上的手銬,然後人就退了出去,從頭到尾沒有正眼看過她,更沒有跟她說話。

屋子裡就剩下孔立青一個人,她轉頭四下看了看,發現這房間比一般的房子要高很多,屋內只有一扇窗戶,而且很小,屋內唯一的光亮來源就是那個像氣窗一樣的小窗戶,這裡陰暗,憋悶,空氣流通不暢,讓人感覺壓抑,轉頭間她忽然看見自己正前方的牆上有一個攝像頭,攝像頭的位置正對著她,她抬著頭看了一眼後,把臉埋了下去。

一種焦躁恐慌的情緒在孔立青的心理徘徊著,她這一生,言行慎微,吃點虧也都是自己忍了算了的主,她活得小心翼翼從來都沒和國家機器扯上過半點關係,她知道她這半個上午受到的待遇是不公正的,兩個警察在把她從醫院帶走的時候沒有出示逮捕證,只說她涉及到一個重大的刑事案件就把她用手銬帶走了,她不是法盲,她知道她這應該算是傳訊,警察沒有權利給她戴手銬,但這種事情她是沒有地方去說理的,在當時那樣的局面,她除了服從,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徒勞對她是一點好處都沒有的。

孔立青被單獨放在這個房間里有四十多分鐘,在這段時間裡她想了很多,除了自哀自怨外,她把和周燁彰相識以來的所有過程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如此的不堪境地中,她內心不由生出一些難言的哽塞之意,如果沒有遇見男人,如果不是他的強悍侵入,那麼她的生活可能會有所困頓但至少是平靜的,如果沒有男人,她現在可能正在為生活奔波但絕不會像現在一樣被人當做階下囚一樣對待,自從和男人相遇以來她遭遇過生命的威脅,經歷過綁架,和林佩這樣複雜的人周旋,可這些都和原本的她有什麼關係?

孔立青滿腦子哀怨複雜的心思,當耳邊傳來一聲開門聲的時候,她的腦子裡一閃而過最後和男人分開的那一刻,電梯在面前合攏,男人望著她焦灼,緊張的嘴唇都有些泛白的面孔,那一瞬間她又心軟了,「那是對她最好的人啊!」當一陣魚貫而入的腳步聲在她耳邊連續響起的時候,她腦子裡最後的念頭定格在這句話上。

當孔立青再抬起頭的時候,面前的長桌後面已經坐下了三個穿制服的警察,兩個男人,一個女人,兩個男人中一個歲數大點,大概三十往上的樣子,他坐在最靠牆的位置,整個姿態很悠閑,有點懶散的樣子,臉上少了點嚴肅,他坐下後左右看看,很是心不在焉的樣子,正中間正對著孔立青的是個年輕人,他明顯要嚴肅一些,年輕還有些稚嫩的面孔上擺著一副深沉模樣,最旁邊的女警就是剛剛把孔立青帶來的兩個警察中的一個,她顯然是負責記錄的,低頭整理著手裡的紙張,冷漠寡淡著一張臉。

這屋子裡最先開口的是那個小警察,他端著肩膀,冷清嚴肅的看著孔立青:「姓名?」

「請問?我是犯人嗎?」孔立青從被戴上手銬以後,終於說了第一句話。可是回答她的是一片靜默。沒有人理她,前面的三個人,顯然應付這樣的事情多了,臉上沒一點變化,最靠牆的那人斜靠在椅背里看著孔立青甚至連動都沒有動一下,記錄的女警低頭看著眼前的紙張,筆尖都沒有顫動一下,中間的年輕人依然用平板冷漠的語調又重複一遍:「姓名?」

形式比人強很多,孔立青低頭,用一種低緩平淡的語氣回道:「孔立青。」

「年齡?」

「27。」

「籍貫?」

「天津。」

「工作單位?」

「市三人民醫院。」

「昨天晚上,九點三十到十點之間你在哪裡?做了些什麼?」

「在長富宮中心坐車回家的路上。」孔立青聽見頭頂傳來一陣紙張翻動的聲音,停頓了有片刻的時間後問話的聲音接著響起:「你們在途經朝陽區,建國門外第三個十字路口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

孔立青低頭沉默,久等不來她的回答對面的人又加著追問了一句:「周燁彰和周茂晨現在在哪裡?」孔立青依然低頭看著自己交握著放在木板上的雙手沉默不語,從此詢問陷入僵局。

孔立青什麼也不能說,她想起當時阿晨追擊出去,周燁彰焦慮的面孔,還有最後分離的時刻周燁彰的囑咐:「什麼也別說,等我。」她不能說出當時發生了什麼,那樣會把阿晨牽扯進去,而阿晨是周燁彰的保鏢,他做了什麼都有可能是周燁彰的指示,孔立青沒有和司法打過交道,她所能分析出來的也只有這些了,所以她只能閉口不言。

長久的冷漠對持後,一陣椅子推動的聲音,有人站起,一陣腳步走動的聲音,一雙平底黑色的女士皮鞋出現在孔立青前方的地面上,最後幾張照片在她面前的小木板上一字擺開。

照片上是一個躺在一片水泥地面上的死人,灰色的夾克,額頭一個彈孔,頭部的下方一灘暗紅的血跡,一頂太陽帽就落在他腦袋旁邊,孔立青認得這個人的穿著和他的半張臉,這人就是昨天晚上對著他們車子開槍的人。

就在孔立青看照片的功夫,頭頂的聲音調理清楚的傳來:「昨晚九時五十分左右,在朝陽區,建國門附近的一個巷子里發生了一起槍擊致人死亡的案件,我們調閱了當時附近的攝像資料,從時間上顯示,你當時乘坐的車輛在九時三十八分的時候途經距案發現場半公里的十字路口,當時死者向你們乘坐的車輛開槍射擊,他只開了一槍就橫穿過馬路向路邊的建築群里跑去,但隨後你們車上就下來下來一個年輕男子,從當時交通崗的錄像上顯示他跑動的方向和死者是一致的,在那以後的十二分鐘後槍擊案就發生了。當時你乘坐的那輛車上有五人,經過我們的調查,車上分別是香港籍商人周燁彰,他的司機,助理,保鏢以及他的情婦也就是你孔小姐。案發以後周燁彰和他的助理,保鏢都忽然不知去向,我們已經從他的司機那裡確認當時追擊下車的人是周燁彰的保鏢周茂晨,現在周燁彰和周茂晨都不知所終,而你目前是周燁彰最親近的人,希望你能配合我們追查他們的下落。」

年輕的警察一長串話說完,屋子裡陷入寂靜,孔立青看著面前照片發獃,一點反應都沒有,她現在腦子裡其實一團糟,周燁彰,阿晨,陸續都不見了,她有些僵硬的腦子裡周燁彰說的那句:「什麼也別說。」在不停反覆的響著,而且一聲比一聲大,他們問他他的去向,她怎麼會知道,他現在是回香港了,還是正在外面周旋?他讓她等他,可是她都不知道還能不能等到他,又或者等到了而一切都面目全非了,她無力的靠向身後的椅背里,緊閉上眼睛。

接下來的時間孔立青陷入了反覆的被盤問中,她一直閉口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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