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電話是科教科的吳主任打來的, 舊金山那邊要溝通『中國行』的具體細節, 禹明一聊就是十幾分鐘,剛掛斷,電話又響了。

這回是縣醫院打來的,禹明聽了幾句, 說:「我馬上過來。」

舒秦問:「要回醫院嗎?」

禹明:「有病人要轉到疼痛中心,當班醫生沒什麼經驗, 我得過去一趟。」

舒秦推開面前的碗,禹明一怔:「別急啊,你吃你的, 我忙完就過來找你, 你要是不想逛了,就先回賓館休息。」

「不要, 我跟你一起去醫院。」

禹明笑了,真是一分鐘都捨不得跟他分開。

舒秦沒理他眼裡的笑意, 背好包跟他去取車。

車開得飛快,疼痛中心剛剛掛牌, 麻醉科醫生僅有六個, 為了保證白天有足夠的醫生進行輪轉, 目前沒辦法固定派班, 只有來病人的時候, 病房才會給候班的醫生打電話。

剛上三樓就聽到一陣壓抑的哭聲,舒秦微愕看向禹明,濟仁的疼痛中心經常收治終末期的患者, 但因為患者轉來前會經過針對腫瘤的治療,家屬基本都有了心理準備,除非患者離世,很少會出現這種集體情緒失控的情況。

廊燈亮著,樓梯轉角幾名家屬,一男四女,歲數都不輕了。

禹明望他們一眼,立即從褲兜里拿出鑰匙打開更衣室的門,舒秦默契地留在門口,目光卻掃向對面,蹲在地上小聲哭的,是一位五十歲模樣的男人,其他幾位女家屬也在啜泣,怕聲音傳開,都有意捂著嘴,然而悲傷從指縫裡溢出,壓都壓不住。

禹明很快便關上門出來,順手將實習生的一件白大褂遞給舒秦。

舒秦隨禹明快步走到走廊盡頭,晚班醫生和護士已經來了,患者被收在01床,醫護人員疼痛方面的業務還不熟練,病房顯得異常忙碌。

歐醫生在床頭跟別科醫生交班,他下午才跟禹明舒秦同桌吃飯,看到他們過來表現很熟絡:「來了。」

禹明取出口袋裡的聽診器,快步往床邊走:「哪個科轉來的?」

「普外科。」

舒秦隨禹明進去,患者是位老年男性,七十多歲,被疼痛折磨得蜷成一團,聽到交談聲,老人勉強扭動脖子回頭,咧了咧嘴:「大夫。」

禹明溫聲說:「您好,我姓禹,待會我給您做個體格檢查。」

老人微微點點頭,舒秦看向床邊的監護儀,經驗告訴她老人此刻的疼痛指數很高,可惜手裡沒有疼痛量表,不然馬上可以給老人做評估。

到了醫生辦公室,歐醫生向禹明彙報病情:「普外科剛收的病人,做了細胞學檢查和dt,胰腺癌晚期,下周做手術,到時候看腹腔轉移情況再決定切除方案。」

禹明接過來看:「出院報告?病人是第二次入院?」

普外科醫生點點頭接過話頭:「老人是我們這邊一個村子的,老伴過世十幾年了,三個女兒也都嫁人了,兒子兒媳在縣城做生意,經濟條件都不太好,老人平時在家干農活,早就不舒服了,也沒當回事,拖成重度黃疸了才被兒女看出來,來之前他們還指望是別的病,沒想到診斷出胰腺癌,家屬不相信這裡的技術,當天就辦了出院,後來帶老人到上級醫院做了個內鏡活檢,再次確診是胰腺癌晚期,留在當地不方便照顧老人,只得轉回了縣城,一家人今天才趕回來,因為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哭到現在。」

說話間,幾位家屬路過辦公室門口,他們勉強收攏了臉上的悲戚之色,邊走邊低聲商量什麼。

「上次老人住院期間就有嚴重的疼痛問題,這是當時的醫囑單,您看看。」

禹明翻看病例,普外科醫生說:「換了幾種方案,效果都不怎麼樣,患者夜間無法入眠,營養狀況也越來越差,現在主要問題是腹腔腫塊較大,萬一術中出血,怕下不了台。正好醫務科的科長在我們科查病歷,就說既然疼痛中心試點,建議我們把病人轉到這來試試,要是禹明老師和劉主任有辦法可想,先改善改善患者全身狀況再說。」

外面一陣腳步聲,麻醉科劉主任趕來了。

「禹明老師。」

「我去給病人做個體格檢查。」禹明對劉主任說,「您給腫瘤科打個電話,患者全身狀況很差,做手術之後還會化療,我們幾個相關科室最好提前制定個治療方案。」

劉主任還算配合:「我這就打電話。」

舒秦隨禹明到床邊給患者做檢查,回到辦公室,劉主任打完電話了:「腫瘤科主任去外地開會了,星期二才回來,我跟他們科年資高的趙醫生說了這事,他馬上就過來,禹明老師,我覺得還得看家屬的意見,本來家裡經濟狀況就不好,老人又到了這個階段了,按照以往的經驗,家屬要麼會直接辦出院,要麼會湊錢轉到上面醫院去。」

他態度還是很消極,並非不願意接收病人,而是不認為癌症患者的家屬會願意在疼痛中心接受正規治療。

禹明沒接茬,接著找家屬談話。

簽字的事落在患者的兒子頭上,中年人總算不哭了,但精神狀態還很差。

剛才這人蹲在地上哭時,舒秦曾誤以為他有五十歲,這會知道對方才四十歲,也許是歲月操勞所致,他看上去比同齡人蒼老許多,無論禹明和劉主任跟他談什麼,都只有一句話:「只要能讓我爹多活幾天,讓我們做什麼都行。」

劉主任看向禹明,禹明目光落在疼痛評估表上,又仔細問了幾句,簽好字安撫家屬,家屬們陸續離去。

舒秦起身去洗手間,聽到家屬們在商量轉院的事。

老人的長女泣不成聲:「就算治不好了,也不在縣醫院治,這裡能有什麼好大夫,爹這輩子沒過過啥好日子,咱們忍心就這麼耗下去嗎,我看還是得轉到城裡去,能多活幾天是幾天。」

另外一個女人是老人的兒媳:「大姐說得容易,真要轉到城裡去,誰在醫院陪床,後面化療誰帶老頭子做?來回都折騰幾趟了,一趟就是好幾天,而且已經是晚期了,轉到哪都一樣,普外科還算縣醫院的重點科室,不如就在這治,再拖下去爹也快熬不住了。」

男人痛心疾首,跺腳:「都這個時候了,你能不能閉嘴少說話。」

那女人挺起胸膛:「我這不也是心疼爹嗎,孩子們要上學,我們都到城裡陪爹,誰來管他們?家裡生意不用做了?」

越說嗓門越大,男人急得拉住她的胳膊,女人委屈得一通嚎哭,走廊亂糟糟的,舒秦從衛生間出來,快步回到病房。

禹明正帶歐醫生開醫囑,歐醫生低頭輸入一行字,有點驚訝:「禹明老師,羥考酮首用劑量這麼低?」

禹明說:「患者七十四歲,終末期代謝差,用藥得謹慎,最好從較低劑量開始滴定。」

歐醫生點點頭,繼續開醫囑。

劉主任在後面說:「疼痛跟麻醉臨床管理思路完全不同,難得禹明老師兩方面都又精又專,我們要學習的地方太多了。」

可他顯然惦記著白天的麻醉排班,只看了兩眼便到旁邊打電話,歐醫生今晚得守在病房,明天手術室少了一個醫生。

舒秦默默走到禹明身邊,他一步一步走得太艱難了,相比已經日趨成熟的濟仁一院疼痛中心,這裡就是一盤散沙,幾乎所有的業務都要在禹明的推動下往前進行。

禹明怕舒秦太累,扭過頭低聲對她說:「要不你先回去休息?」

舒秦搖頭:「我在這陪你。」

說著便從背包里拿出教材,自顧自坐到一邊。

禹明望著她的側影,突然想起那段時間在疼痛病房,兩人也是這樣各做各的事,心裡突然有種寧靜的踏實感,連手把手教歐醫生寫病志都空前耐心。

沒多久腫瘤科的那位趙醫生來了,連同劉主任和普外科的副主任在內,查房過後,禹明便讓劉主任組織大家商討方案。

病房條件簡陋,舒秦沒地方可去,只得坐邊上看書。

偶有幾句話飄過來,禹明劉主任在和普外科副主任評估麻醉風險,聽禹明的意思,如果患者做手術,麻醉將由他來做。

討論完這個,腫瘤科的趙醫生又提出初步的化療方案,為了應對頑固性癌痛,禹明一面看影像學資料,一面跟趙醫生評估術後局部化療的可能性。

最後禹明說:「周一我給醫務科的秦科長和介入科打個電話,等周二腫瘤科主任回來,我們一起做個動態的治療方案,下周患者做手術,還會有很多治療上的問題要進行多科討論,我們最好臨時成立個小組,便於及時做調整。」

腫瘤科的趙醫生坐直身體:「我們科早就想拓展這方面業務了,可是現在國內大部分疼痛科還歸屬於麻醉科,在引進新技術方面,我們科經常遇到困難,難得禹明老師積極倡導多學科合作,我覺得我們院腫瘤業務有望做起來。」

禹明笑著說:「要不趙老師整理一下跨科治療遇到的問題,我正好有點項目上的事要回濟仁落實,既然是對點扶貧單位,我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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