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這一晚,後來方文秀把顧姐叫出來,交待朱姐安排下她和方恆信,然後真的帶著她媽出去吃飯去了。

母女兩晚上九十點的功夫,坐在市區一家經常是小情侶光顧的西餐廳里吃晚飯,嚴麗華沒有什麼胃口,她一般晚上是不吃飯的而且她現在渾身不舒服,頭腦混亂根本就不想動,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就跟著方文秀出來了。

方文秀看她沒什麼胃口,也不勸她,人在鬱結的時候吃東西對身體不好,招來侍應,給她要了杯咖啡,嚴麗華喝了一口,覺得味道不對,黑著臉,咣的一聲又扔回桌上,她總是這樣的彆扭著。

方文秀看了她一眼,埋頭風捲殘雲的解決了自己義大利麵條,又把嚴麗華跟前的牛排端過來,全吃進肚子里。

吃完了方文秀用餐布擦嘴,嚴麗華窩在沙發里看著落地窗外的街景出神。

方文秀拿過水杯喝水,忽然嘶的一聲,猛吸了一口氣,成功的把嚴麗華的注意力轉了過來,嚴麗華那一巴掌扇的狠,方文秀半邊臉腫了,口腔裡面被牙床磨破了,嘴角也裂開了一點,方文秀喝水碰著了嘴角的裂口,故意嘶了一聲。

嚴麗華本來深深的沉浸在自己的怨恨里,恨方遠山,恨所有讓她恨的人,也恨方文秀,結果一轉過來看見方文秀那張臉忽然又升起一點的心疼來。

方文秀朝她笑笑說:「媽,咱兩出去轉轉?」

嚴麗華看著她沒吭聲,方文秀叫來人結了帳,然後站到她跟前笑眯眯的看著她,嚴麗華只好起身跟她走了。

市中心的燈火輝煌,因為天氣還熱,街上的行人還多,方文秀跟母親在步行街上慢慢走著散步,十幾分鐘里方文秀沒說話,嚴麗華也不想說,但是夜晚清新的空氣讓她在走出一會後不由自主深呼吸了兩次,忽然覺得心裡舒服了一些。

方文秀看著她媽吸氣,偷偷咧了一下嘴,人動則生陽,陽氣一生陰霾之氣就會隨之而去,又走了一會見嚴麗華臉上始終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方文秀才開口對她說:「媽,咱兩聊聊?」

嚴麗華沒看她,沒好氣的說:「聊什麼。」一開口怨氣又升了上來。

方文秀只是笑:「什麼都行,我是你女兒隨便你怎麼說都行,抱怨也好,罵我也好,打我也行,別自己憋著就好。」

嚴麗華終於轉過身,正經看著方文秀,方文秀面色平和,眼神溫和,嚴麗華看著看著她,一腔的怨恨不知怎麼著就變成了了滿腹的委屈來,她張口一說眼淚就不自覺的往外淌:「方文秀,你爸讓我憋屈了二十多年,你知道嗎?你什麼都不知道,是,那也是怪我,當初你生下來看你是個女孩,我又正跟你爸鬧著,就把你送回你奶奶那去了,這一去就是十七年,我中間想去接你回來著,可你奶奶不給我,你爸也不讓啊!可即便是這樣,我也是你媽啊,你怎麼就能往我心窩裡捅刀子啊!」

嚴麗華泣不成聲,方文秀滿身找了一遍沒找著給她擦眼裡的東西,只好伸著手往她媽臉上一抹,抹了一手鼻涕眼淚還被嚴麗華給一巴掌抽開了。

嚴麗華自己翻包找出餐巾紙,擤了擤鼻涕接著說:「你爸狠,終於在外面弄出個小的來,你要做姐姐,又給我接回來,可我憑什麼成全你們,你們有誰替我想過,我憋屈的還不夠嗎?剩下這半輩子你還想繼續噁心我?憑什麼,你們憑什麼啊?」

嚴麗華用餐巾紙堵著鼻子嗚嗚的哭,方文秀站在她旁邊守著她,不為她的話語而動容,只為她的哭泣而難過,她的母親只是陷入了自己為自己營造的情緒里,她應該從來都沒有抬頭看一看,她周圍的人事物早已經時過境遷了,別人都已經早就活出另外一番光景,只有她自己還沉浸其中,她執著所以她痛苦,可是她不知道她的痛苦已經和別人沒有什麼關係了,她這種境況用高一點的境界來解釋就是:「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但是方文秀不能用這樣的話來勸解她媽,於是她對她說:「不要怨恨,要忘記,忘記不是為了原諒,是為了讓自己快樂。」她還說:「恨一個人的時候,不管多恨他,也想一想他對你好的時候,世間任何事都有陰陽兩面,你愛所以你才恨,也之所以你恨所以你才愛。你以前的孤獨我沒陪著你,你以後的歲月我都會在你身邊。」

嚴麗華的哭聲漸低,不知道她聽進去多少,後來她擦乾淨眼淚抬頭望著方文秀問她:「文秀,這些都是誰教給你的?」

方文秀笑笑:「奶奶教的。」

嚴麗華疑惑:「你奶奶教的?我看她也沒把你爸爸教的多好?」

方文秀上前摟著她的肩嬉皮笑臉的說:「資質不同嘛,再說誰說我爸不好?你看以他的出身干出了多大一番事業,你光看見他不好的了,在別人眼裡他可是好的很。」

嚴麗華一愣,然後說了一句:「也是。」眼裡似有所悟。

夜半,母女兩誰都沒提回家的事情,方文秀又說去看夜場電影,嚴麗華也跟著去了,買了票進去之前,方文秀又去買了一大桶爆米花,還有兩個冰淇淋,母女兩霸佔著放映廳中間最好的位置,方文秀吸溜著甜筒遞給她媽一個,嚴麗華接過來終於真心的又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覺得方文秀就像哄孩子一樣哄了她一晚上,人都說老小孩,老小孩難道真的老了,有些不自在又覺得心裡很好受。

半夜的電影廳里都是年輕的小情侶,只有方文秀她們這一對是母女兩,這種境況讓嚴麗華心裡隱隱又生出一種得意的虛榮來,當今這世道有幾個做兒女的能像伺候熱戀中的愛人一樣來伺候自己老娘的。

電影放到一半的時候方文秀歪著,歪著忽然靠到嚴麗華的肩膀上睡著了,嚴麗華僵著身子一會,扭身抽起中間的扶手,方文秀閉著眼睛坐起來一下,等嚴麗華抽好扶手又靠了過去,過了一會,嚴麗華轉頭看肩膀上的人,方文秀真的睡著了,鼻息粗重,半邊臉紅彤彤的腫著,她忽然鼻塞,眼圈紅了。

兩個人折騰到凌晨才回家,到了家方文秀上樓去看方恆信,嚴麗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也跟了進去。

小孩子睡在客房的大床上,四仰八叉,口水橫流,她們一進去把睡在一旁的顧姐給驚動了起來,方文秀朝她噓了一聲,安撫她繼續睡,她看了孩子兩眼,給她擦了擦口水就出去了。

出了門,方文秀對她媽說:「你看,他就是個孩子,他怎麼來的身體里流的誰的血脈,有什麼關係,跟他又有什麼關係?」

嚴麗華卻想的似乎是另外一回事,她琢磨了半天有點憋屈的問方文秀:「你說,你把他弄回來,你讓他以後怎麼叫我啊?這說出去多丟人啊。」

方文秀說:「這有什麼丟人的,丟人的事又不是你乾的,你要想心裡好受就把他當成我哥的孩子也行,但是孩子你給他什麼得的最後就是什麼,你讓他叫你奶奶,他以後就能把你當奶奶,你讓她叫你阿姨,那他以後就能把你當阿姨,你要讓她叫你媽吶,那他以後就是你兒子。」所謂有因就有果,就是這麼回事,方文秀只不過跟她媽說的直白了一些罷了。

嚴麗華沒吭聲,琢磨著方文秀的話,轉身回屋朝方文秀揮了揮手:「趕緊去睡吧,明天不是還要上班?」

方文秀回屋到頭就睡,臨睡著之前琢磨著這一天過的實在是有滋有味,笑著就睡著了。

十月末的一天晚上忽然狂風大作,大雨瓢潑,一夜之間久久不走的夏天終於走了,一夜起來忽然秋高氣爽,氣溫驟降十多度,方文秀一直惦記著柳薇那件事,這天抽了空去了學校一趟。

到教務處辦了休學手續,出來時正趕上午休一校園的莘莘學子,方文秀站在路邊的一棵樹下進來時覺得平常,出去時卻覺得難過,如透過指縫無法挽留的光陰,無法挽留於是留下淡淡的哀傷。

柳薇蹦跳著而來,她似乎很高興看見方文秀,她們去宿舍收拾東西,方文秀以前住校,但在這裡住的時間不多,不過也有些東西,她把自己的衣服都打包,被褥什麼的留給柳薇處理,到床底下拿鞋的時候,翻出一個酒精爐子,方文秀想起去年冬天她和柳薇躲在宿舍里涮火鍋吃,方文秀從入學以來一直獨來獨往,很少與人交流也不主動和人交往,柳薇是知道她家住在城郊別墅區後主動找上來的,冬天外面寒冰傲雪她們躲在屋裡偷吃,豪邁的喝過一瓶二鍋頭。

方文秀抬頭看柳薇她站在窗邊也正看著那個酒精爐子笑,她其實真是個漂亮的女孩子。

方文秀提著行李箱走出學校,柳薇一直送她出來,見面以來她沒提過魏恆的事情,算是沉得住氣,方文秀也本來打算如果她連這點節奏氣度都沒有,那她也不準備跟她說魏恆這件事的,說了也只會害她。

校門外馮坤坐在銀灰色的寶馬里等她,零四年的時候這種從德國進口的寶馬車型還是非常扎眼的,馮坤下車從方文秀手裡接了行李箱往後備箱放,方文秀轉身就看見柳薇眼裡投射出來的光彩。

方文秀知道那是什麼,那是一種慾望,一種對所想要追求的生活方式,一種模模糊糊的目標的嚮往。

方文秀問她:「你們現在到哪一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