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終於聽到大門響,方文秀看了看電腦屏幕右下角正好兩點半,她坐在那大概又等了二十分鐘,拿了那個帶回家的紙袋子,起身拉門出去。

嚴麗華屋裡剛洗完澡,正在往身上抹護膚液,身上就披了一件睡袍,方文秀在門口敲了兩下門直接就推門進去了,嚴麗華驚了一下,見進來的是她,把攏著領口的手又放了回去。

嚴麗華口氣不太好:「這半晚上怎麼還不睡?」

方文秀走過去,拉了梳妝台下的矮凳在她對面坐下,兩人挨的很近膝蓋碰到一起,嚴麗華不自在的往旁邊挪了挪,方文秀伸手把她敞開的睡袍拉到一起,順手把帶子給她繫上才慢悠悠的說:「媽,咱兩得談談。」

嚴麗華把手裡的護膚液扔在床上說:「什麼事?」很煩躁的樣子。

方文秀沒急著說話,回身在梳妝台的抽屜里翻了翻找出一把指甲刀,把嚴麗華的腳捧到膝蓋上:「媽,我給你剪剪指甲。」她說。

嚴麗華那個彆扭,拿腳踹她:「不用你剪,我明天要去做指甲的。」

方文秀按著她,埋著頭:「媽,別這樣。」她的聲音悶悶的,嚴麗華就忽然不動了。

方文秀慢條斯理的給嚴麗華修剪著她腳上新長出來的一點指甲,嚴麗華兩手撐在後面渾身綳得僵硬,一點都不舒服,方文秀埋著頭看不見她媽的樣子緩緩的說:「媽,我今天去爸的公司了,攤子鋪的挺大,你要不要去接過來?」

嚴麗華綳得額頭冒汗,一縷頭髮粘在臉上,她騰出一隻手扒拉開頭髮沒好氣的說:「你不是說你養我嗎?」

方文秀抬頭看了她一眼,起身抽了兩個枕頭墊在她腰後面,坐回去又抱著她的兩腿給她屁股挪了挪:「坐好。」

嚴麗華別彆扭扭的坐著,方文秀給她換了一隻腳接著說:「媽這是把公司交給我了?」

嚴麗華安靜的沉默了一會說:「你舅舅走的時候跟我說讓我別去爭,你表哥也說不行就把公司的股份讓出去一些,要麼給趙正生要麼到外面去找個經理人回來,好歹等你讀完大學再說,可我就覺著公司放給別人幾年,等你畢業了還剩多少是自己的?我又看著你急吼吼的就把喪事辦了,心裡肯定是有想法的,我心裡正亂著,主意沒拿定。」

方文秀抬頭笑看著她媽:「媽,我以為你這些年都待傻了。」

方文秀本是一句玩笑話,嚴麗華卻忽然愣了一下,然後臉上慢慢的浮現起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消極又夾雜著一些自卑,她說:「你也是這麼看我的?難道我就沒有權利讓我自己活的的好受一點?」

方文秀一愣,說實在的她真沒覺得嚴麗華活的就好受了,但她不能說出來。

嚴麗華把腳從方文秀的懷裡抽出來,把枕頭扔回床頭,她自己一邊挪過去一邊說:「我不願意看見他們,庄錦蓉在我面前耀武揚威了半輩子,當年我生你哥的時候,你爸還在她那過夜,你爸跟她二十多年了,一直護著她,趙正生從來就沒有看的起過我,你爸的公司剛有起色就是聽了他的把我弄回家的,老孫就是個和稀泥的,我跟你爸最後鬧成那樣他也沒有正經說過一句人話,我也是跟他們有二十多年的交情了,可他們讓我憋屈了半輩子我又能怎麼樣?我能教著你恨他們,讓你給我報仇嗎?不能,我都五十了,干不動了,也不想再跟他們攪和了,你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吧。」

嚴麗華很消極的消極情緒又把自己縮回一個靜止不動的狀態,方文秀很難過,她覺得自己很了解自己的母親,她曾經下過決心要以沒有底線的寬容來愛她,但是她也如旁人一樣已經不知不覺給她的形象下了一個定義,她輕聲的說:「媽。對不起。」

嚴麗華看了她一眼,申請麻木,方文秀挨過去,坐在床頭厚臉皮的拉起她媽的手,耍賴說:「媽,我還有事要跟你說。」

嚴麗華沒吭聲,但還是給了她一個眼神,方文秀摸出帶過來的紙袋子,把裡面的東西倒在床上:「今個從我爸保險柜里拿的,我看了一下大部分都是門面房,你收著以後這些都要升值的。」

嚴麗華扒拉那些房產證:「他蓋了這些年房子,攢了這些倒是不稀奇。」

「還有你把你的身份證給我,我爸還有些存款和股票什麼的,我明天讓人給你去過戶。」

嚴麗華手上頓了頓說:「都給我,你自己不留一點?」

方文秀說:「以後我掙得錢都給你,咱家的錢以後都歸你管,媽你可要管好了,至少每月得給我點零用錢,我爸每個學期還給我十萬吶,你不能把持的太嚴了。好歹我以後出門兜里得給我裝點錢是不?」

嚴麗華笑了一下,心裡軟了一下她抬頭說:「你行不行啊?要不按你表哥說的吧,你老老實實的把書念完,方家反正沒男人了敗了就敗了吧。」

方文秀見氣氛鬆了些也就笑著說:「我肯定行,我奶奶給我算過命,你還記得我爸村裡西邊那座山上那個邋遢道士嗎?」

嚴麗華點頭:「記得,那個人你奶奶特別尊重他。」

方文秀說「他給我卜過卦,說我命里財庫豐盈,多少錢都能掙到。」

嚴麗華看著方文秀笑了笑,因為她提到了她奶奶不知道讓她想起了什麼,笑容帶出點溫和,低聲的說:「你奶奶說什麼都總是準的。」

方文秀知道她媽很信她奶奶的話,她奶奶生前是在家居士,活到八十高齡自然而去,一生不予人結怨,非常的有威望,只是她沒有說的是當年那老道士給她卜卦,奶奶聽了並不高興只是告訴她:不要被功名利祿騙了,本分最要緊。而且那個卦還有後半句:她這一生錢財無憂卻情債難還,半生坎坷。

半夜母女兩嘮了一會老家的閑事,夜半更深,方文秀在嚴麗華的床上左磨一下右磨一下就是不肯走,嚴麗華看出她還有事要說,終於不耐煩的問:「你還有什麼事要說?」

方文秀看著她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說:「那個,媽要是,我是說要是啊方家還有男人,比如說我哥在外面留了個孩子什麼的……」

方文秀說不下去了,嚴麗華的臉就跟結了一層冰一樣,眼神就跟刀子似得的射過來,方文秀覺得自己再說下去,她媽都能撲過來掐死她。

嚴麗華的聲音就跟冰渣似得:「方遠山這個不要臉的,這些年一直想再鼓搗再出個兒子來,怎麼?被他弄出來了?」

方文秀張了嘴,憋在那裡,感情人家兩口子相愛相殺的卻是最了解對方的人。

方文秀哼哼哈哈的說:「啊,弄出來了。」

嚴麗華一把抽出被方文秀攥著的手,拉了輩子蓋到胸脯上,冰冷的說:「我跟你說,方文秀你趁早的讓那孩子哪來的哪去,他不也是從人家娘肚子里爬出來的嗎?自己混去,有本事二十年後混出個人樣來,沒本事就在泥里爛掉,如今這方家沒男人了,這家門如今姓嚴了,跟姓方的沒關係,半毛錢的關係都沒有。」

方文秀囁嚅著說:「那不我還姓方嗎?」

嚴麗華眼裡的兩把刀嗖的射過來,她二話不說直接從被窩裡竄出來,揪了方文秀的脖子把她給搡到了門外面。

方文秀比她媽高了半個頭,但是不敢反抗,縮著脖子被趕了出去,到門外還回身說:「媽誒,咱兩再談談。」

一句話沒說完,門轟的一聲在她面前摔上,嚴麗華在裡面暴跳如雷的吼:「滾!給老娘滾遠點,你也不是個好東西!」

方文秀在門口站了一會,灰頭土臉的回了屋,倒進床里深刻的覺得今天的談話非常失敗,翻來覆去的想了一會,忽然想起來她媽這歲數應該是到更年期了,馬上又覺得要把方恆信接回家這個事又難了幾分。

早上方文秀起的晚了點,來不及去晨跑,洗漱完換上衣服她這邊剛摔上門,那邊嚴麗華的門也開了,嚴麗華看著精神不太好,頭髮亂著,眼睛紅著也不知道昨晚上她後來睡沒睡。

方文秀估計她媽昨晚上是沒睡成,被她刺|激著了,心裡有點小內疚,嚴麗華走過來把身份證遞給她:「去把過戶辦了。」她說的理所當然,方文秀一點想法都沒有,那些東西本來就是她媽的,她媽能直接過來找她,她覺得挺開心,以前她們母女一個屋檐下住著,她媽能半個月都不跟她說一句話。

方文秀接過來又理直氣壯的說:「給我點錢。」她現在可真的是爪干毛盡,兜里一分錢沒有。

方文秀的態度讓嚴麗華臉上稍微鬆動了,回屋拿了一萬塊錢,拿了又想想姑娘不是丈夫,不能卡的太緊,於是又拿了一萬出來遞給方文秀,方文秀接了隨便往包里一塞說了聲:「我走了啊。」往樓下奔去。

嚴麗華張嘴叫她:「方文秀,我昨晚上跟你說的你別當我那是氣話啊,那就是我的態度,這家門再進來個姓方的人你想都別想。」

方文秀哼哼哈哈的應著,到飯廳里抓了塊三明治啃著到門口換鞋,嚴麗華不放心的追出來:「你要是敢把小雜種帶回來,我連你一起掐死。」

嚴麗華惡狠狠的放話,方文秀一口麵包憋在嗓子眼裡,扭曲著臉看她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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