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龍鱗 第五十一章

東宮。

劉冰玉悄悄吐了口氣,看向寂靜如水的殿門口。

太子行完合巹禮之後,便出去聆聽聖訓,賜酒於群臣,一個時辰過去了,仍未返轉。

她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脖子,有些猶豫要不要將層層疊疊的褕翟換成輕薄鬆軟的常服,好讓身上忪快忪快,忽然肚子里咕嚕嚕一陣響。

她微窘,悄悄吐了吐舌頭,從早上開始梳妝起一直到現在,她一點東西都未曾吃,早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她出於本能摸向寬大的袖子,手剛伸到半路,反應過來,今日不比往常,以往隨手就能用來打牙祭的吃食,全沒帶在身上。

她苦惱地嘆了口氣,成親的諸多規矩里,最不合理的一條恐怕便是新婦不能像賓客那般在筵席上正常用膳了。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宮人一疊聲的問安聲,「殿下。」

劉冰玉心一緊,忙挺直身子坐好,悄悄瞥向看向殿門,就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快步進來了。

他身上穿著太子袞冕,比平日更顯修長偉岸,進來後,看在端坐於床上的玲瓏美人,臉一熱,突兀地止步,目光定定地落在劉冰玉姣潔如月的臉龐上,直到身後宮人提醒式地咳了一聲,才窘迫地反應過來,少頃,揮手令身後的宮人們退下。

劉冰玉被他看得好不羞澀,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身子,紅著臉跟他對視,早在那回雲隱書院破陣之時,他眸光便清明了許多,臉上的憨傻之相也再看不見。可此刻他立在殿中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怎麼看都透著幾分傻氣。

她沒忍住撲哧一笑,起身理了理厚重的褕翟,端端正正給阿寒行了一禮,脆聲道:「給殿下請安。」

阿寒被這聲殿下喚得錯愕了一瞬,旋即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走到床畔,低頭微微笑著看她,喚道:「阿玉妹妹。」

這聲熟悉的稱呼一下子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劉冰玉心底一松,神情輕鬆地笑了起來。

「你餓不餓?」阿寒不讓劉冰玉看出自己此時的緊張,強自鎮定坐在她身旁,扭頭問她。

「嗯。」劉冰玉點頭,她這會一點也不覺得忐忑了,雖然身邊這個人比從前看著穩重內斂了,但她能感覺到,他骨子裡還是那個溫厚寬和的阿寒,一點也沒變。

「早就餓了呢。」她抬眼看他,有些委屈地撫了撫肚皮。

「我讓她們送吃的東西進來。」阿寒似乎早料到劉冰玉會這麼回答,二話不說便喚人送東西進來。

不一會,宮人們便呈了滿滿當當的食匣,在桌上一一擺放好,不等阿寒吩咐,便束手退了下去。

阿寒猶豫了一會,握住劉冰玉的手,拉她到桌前道:「我知道你肯定早就餓了,本來想早令人送東西來,可是——」

他有些靦腆地一笑,「可是,我想跟你一道用膳,特等到現在這時候才讓他們送上來。」

劉冰玉聽得納悶,一低頭,看清桌上的東西,才明白阿寒這話裡頭的意思,就見滿桌除了熱騰騰的飯菜以外,另有幾小匣子點心,一半是德榮齋的玉酥糕,另一半竟是青雲觀的三味果。

正是當日兩個人在青雲觀外交換著贈送給彼此的點心。

劉冰玉抬起頭,好笑地看向阿寒,難怪他一門心思要跟她一道用膳,原來在這個地方等著呢。

兩個人相對而視,笑得心照不宣,過了一會,阿寒提筷夾了一塊三味果給劉冰玉,道:「這回不怕不新鮮了,都是咱們觀里廚子昨日特意到皇宮裡新做的,先吃一口,再吃旁的。」

他下意識仍覺得青雲觀是他的家,開口時,依舊稱青雲觀為「咱們觀。」

劉冰玉就著阿寒的手吃了一口,順手也給阿寒夾了一塊玉酥糕。

吃著吃著,兩個人越靠越近,等到劉冰玉第四塊三味果下肚,再想就著阿寒的筷子吃第五塊時,誰知沒等到三味果,卻被兩片灼熱的唇給吻住。

劉冰玉腦袋一空,一眨不眨地盯著那雙近在咫尺的黑亮眸子,心幾乎沒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可沒等她繼續沉醉下去,就聽極不協調的一聲輕微動靜,兩個人同時哎喲一聲,倏的分開。

「你、你磕到我的牙了。」劉冰玉臉紅得要滴血,結結巴巴地指責阿寒。

阿寒失措片刻,抬眼見少女水汪汪的眸子和桃花瓣般的粉唇,心底彷彿有烈焰在灼烤,叫囂的慾望徹底壓倒了他的羞恥之心,心一橫,厚著臉皮將她一把打橫抱起,不敢看她的臉龐,只磕磕巴巴道:「我、我再多親幾次,就不會再磕到你的牙了。」

將她緊摟在懷裡,大步朝床邊走去。

大婚之後,劉冰玉嫌宮裡冷清,除了打點太子妃該打點的庶務外,閑暇之餘,時常邀了沁瑤等人來宮裡玩。

阿寒一來心裡記掛沁瑤,二來不是忙著跟皇上讀書批奏摺,便是要去看師父布陣,白日著實沒多少時間跟劉冰玉相處,便總縱著她。

沁瑤在最初那陣最難捱的孕吐時光過去後,也在家閑不住,只要藺效不在家,便進宮看阿寒兩口子,要不就是去布陣之處探望師父。

不知是不是跟阿寒情投意合的緣故,東宮被劉冰玉打點得格外舒暖愜意,一點沒有宮裡常有的冰冷肅穆。

沁瑤偶爾一去,必被劉冰玉的熱情款待絆住腳,天氣嚴寒,懶得來回奔波,索性留在東宮用了午膳再回瀾王府。

而阿寒只要聽說沁瑤來了,會盡量放下手中冗務前來相伴,師兄妹相處起來,跟從前一樣的自然親昵,沒有任何不同。

藺效每回忙完手中事物,便來東宮接沁瑤,兩口子一道回去。

皇上的身體卻一日不如一日。

要命的是,雖然身子已經極為不適,皇上仍在繼續日夜不繼地親自教導阿寒,不事休整,硬生生加快了屍毒的進程。

等到清虛子布好陣,緣覺啟動第一場超度法事時,皇上終於病入膏肓,一卧不起。

拖延了一月,眼看只差最後幾場法事,皇上還沒來得及等到親眼看到蕙妃的轉世,就陷入了彌留狀態。

這幾日,皇上情況格外不好,吃一點吐一點,最後乾脆水米不進,一口氣卡在喉嚨里,進不去出不來。

眾近臣眼看皇上不好,不敢出宮,連續幾日守在含元殿外。

是夜,皇上破天荒喝了一碗粥,渾濁的雙眸清亮起來,甚至能在宮人攙扶下坐起來了,說話語調也頗有底氣,看著與病前沒什麼不同。

余若水等人的神色卻愈加凝重,知道皇上這是迴光返照的徵兆,怕是活不過今晚了。

皇上穩穩噹噹坐於床畔,吩咐王公公,「招他們進來。」

等近臣到了跟前,問:「太子如何?」

幾位心腹近臣跟隨皇上多年,焉能猜不到皇上的心思,忙道:「太子聰慧而仁厚,謙遜而堅韌,允恭克讓,敏而好學,得此明君,實乃天下蒼生之福。」

他們雖然慣於逢迎,但誇讚阿寒的這幾句話卻是發自肺腑。新立的這位太子善良卻果決,溫和不懦弱,的確是個德行極佳之人。

皇上眉頭不肯鬆開,道:「朕薨了之後,有幾道旨意需得你們幫著宣之於眾。」

莫誠聽得膽戰心驚,乍著膽子道:「皇上,臣斗膽一問,皇上要宣的密旨當中,是不是有一道殫壓瀾王世子的旨意?」

皇上冷著臉駁斥道:「什麼時候朕的決議容得臣子來置喙了?」

莫誠異常決絕地跪下,「皇上,忠言逆耳,就算您今日降罪於臣,臣也不得不奉勸皇上一句:皇上萬萬要審慎!您莫要忘了,太子身子特殊,需得瀾王世子來幫著維持清明——」

這件事除了當日在雲隱書院目睹了蕙妃之事的人之外,只有少數幾名近臣知道。

皇上病氣上涌,閉了閉眼,並不接話,阿寒初剛上位,根基不穩,惟謹父子在朝中勢力盤根錯節,終是一患,若不是為了阿寒的清明離不開藺效的緣故,豈會只是調離長安這麼簡單,他會直接將他們父子二人連根拔起,永絕後患。

「瀾王世子磊落坦蕩,若有謀反之心,早在上回長安大亂之時便會籌謀,何須等到太子登基之時?」王行知見皇上情形不對,也在莫誠身旁跪下,苦勸,「而且世子妃與太子師出同門,情同手足,若皇上無故出手對付世子,一來會陷太子於不義,傷了世子妃跟太子之間的感情,二來世子恐怕也會冷了心腸,原本沒有不臣之心,也會被皇上給逼出不臣之心吶。」

皇上嘆息道:「你們說的,朕何嘗不知道,可是太子的病根握在惟謹手中,惟謹又委實有胸襟手腕,若任憑他留在太子身邊,朕怎麼也放心不下。就算他眼下沒有二心,天長日久,人心難測,誰又能保證他不會生出二心?若到時候他轄制阿寒,乃至謀逆,阿寒又該如何自處?」

王行之和莫誠語噎。

皇上道:「朕不會拿惟謹怎樣,他是朕的侄兒,朕看著他長大,不過想將他暫且支離太子身邊,等太子坐穩朝綱,再重新將他召回長安就是了。」

說完,擬定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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