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龍鱗 第四十四章

怡妃和太子一行人被女宿丟進書院,摔得五臟六腑險些移位,悶哼一聲,昏死過去。

眾人何曾見過這等讓人神魂皆顫的東西,只一眼,便能叫人嚇得發瘋,若不是沁瑤早已提前做了知會,人群中那幾個年紀怯弱的,少不得會嚇得四散逃竄,場面會愈發變得混亂。

沁瑤及清虛子等人在女宿現身之前,便已發現羅盤抖動不停,猜到女宿去而復返,全都如臨大敵,一早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法子擺陣。

緣覺領著眾弟子各據花園一角,盤腿捧著銅缽,朗聲頌咒,就見書院上空佛光一熾,一張網鋪天蓋地籠罩在書院上空,卻是已布好了金鑼網。金鑼網乃佛家至陽之陣,對付陰靈鬼煞算得上有奇效。

轉眼間,金光將整座書院上空給嚴嚴實實籠住,有此網做屏障,煞氣輕易涌不進來,而女宿一旦落入書院中,也休想從網中逃出生天。

女宿將手中抓住的十來個人一氣丟進書院後,剛要俯衝下來,不料一觸及金鑼網,彷彿被烈火灼痛,身上那層厚厚的黑霧一瞬間散開,露出裡頭的人形,清虛子離得近,一瞥之下,就見黑霧中除了一具女體外,似乎還抱著一個嬰孩。

他怔了一下,極想看得再明白一點,可女宿一離開金鑼網,黑霧又隨即聚攏,將本尊重新遮掩,時間太短,他既無從看清輪廓,也分辨不出她懷中之物,只好當作自己眼花,暫且移開目光,重新緊鑼密鼓地跟沁瑤布雙魄陣。

師徒二人很快幫阿寒招出噬魂,將一人三龍圍在陣法當中,又用無涯鏡幫著阿寒穩住心魄,只等一會藺效用赤霄將女宿引至金鑼網下,便要用噬魂火燒灼其形。

女宿不甘心就此被金鑼網阻隔在書院之外,卻又不願意再以身觸碰金鑼網,只好如鷹隼一般在花園上空緩緩盤旋。有幾次滑到最低處,它身上黑霧被網的金光一熾,隱約可聽見嬰兒的啼哭聲。

這回不只清虛子,院中其他人也都聽到了,驚愕之下,紛紛抬頭往上看。

「怎會有嬰孩的聲音?」眾人面面相覷,他們以為半空中那東西已經夠讓人膽寒了,誰知這嬰兒啼哭聲一傳來,更覺瘮得慌。

清虛子這回可以肯定他剛才不是眼花了,女宿懷中確實有一個嬰兒,呆了一呆,抬眼見沁瑤和阿寒疑惑地看著他,顯然都也跟他一樣摸不著頭腦。

這情形太不合常理,他心下直打鼓,女宿自破陣而出以來,滿長安城大殺四方,幾乎無所畏懼,為何好端端帶著個嬰孩?

要是想依靠吞食嬰孩血肉來助漲陰力,何至於將孩子抱在懷中形影不離,徒添累贅,一口吃下豈不是更乾脆?

想了一會,抬眼瞥向不遠處的怡妃,見她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思忖片刻,對沁瑤和阿寒道:「七煞鎖嬰陣對用作陣眼的屍首要求極高,除了一定要新死不久的屍首以外,而且屍身的怨氣越重,對被被詛咒孩子的心智殺傷力越大,因而書上記載,曾有人劍走偏鋒,用——」

說到這,清虛子腦中忽然拂過一個極可怕的念頭,面色一白,壓不住心中的驚懼,身子篩糠般抖了起來。

沁瑤和阿寒見狀,吃了一驚,忙圍攏到清虛子跟前,失聲道:「師父?」清虛子直著脖子吞了兩口唾沫,硬生生將那個可怕的念頭強行扳開,不讓兩個徒弟攙扶他,虛軟地搖搖頭道:「女宿抱著個嬰孩行事,大不尋常,多半是為著生前念念不忘之事,哪怕被困在陣中二十年,沖陣之後,行事時依然帶著生前意識的幌子,不能用常理來推斷。」

阿寒聞言,看一眼頭頂上那個黑影,也不知這等應怨氣而生的巨煞能念念不忘什麼,二十年都未能消弭它的記憶。說起來,這是他自清明以來,跟師父和阿瑤合力對付的第一個大煞,卻這般棘手,也不知今日一干人等能否全身而退。

可是這樣一來,他們原本的計畫少不得被打亂,金鑼網只能保證女宿不再加害旁人,卻阻擋不了它虐殺懷中的孩子,若不儘快將孩子救出,時間長了,那孩子就算不遭女宿荼毒,也會因陰氣入體,難逃一死。

唯今之計,只有靠有赤霄在手的藺效將女宿引入書院里,可女宿陰氣太強,藺效雖然勉強能跟其近身交手一二,卻難保不因此而受傷,總歸事難兩全。

正焦慮萬分,忽然凌空一響,一個人影手中持劍,從院牆上飛身一撲,直直刺向女宿,身手極乾脆漂亮,勢如破竹,不是藺效是誰。

藺效還未縱到女宿身前,便已覺濃濃陰氣撲面而來,激得他肌膚上起了一層寒慄,他咬緊牙關,抵擋住那股陰冷入骨的寒意,一劍劈向那團黑霧。

女宿感覺身後劍鋒直逼而來,眸中烈焰一盛,往前退開數寸,隨後從黑霧中探出一隻白生生的手臂,徑直掐住藺效的喉嚨,而與此同時,藺效的赤霄也已逼至女宿身前。

黑霧被赤霄的瑩光一碰,便猶如輕煙一般散開,真真切切露出一個人形。

藺效雖離得近,卻因被女宿的胳膊掐得眼前一片昏黑,眼皮彷彿有千鈞重,連維持清明都已不易,根本無從辨認女宿本體的相貌。

沁瑤看得真切,心前所未有的慌亂,忙將之前準備好的草繩一把甩向女宿,因女宿暫且被赤霄制住不動,再不能像之前那般四處盤游,沁瑤一擊之下,竟將草繩纏住女宿的另一隻胳膊。

她死死拽著草繩將女宿往陣中扯,卻因內力不繼,如同在拉扯一塊巨岩,縱算她耗費全部內力,也拖不動它分毫,所幸因著外力所擾,女宿掐住藺效喉嚨的胳膊總算被迫鬆開。

阿寒和清虛子怎會放任沁瑤獨自一人對付女宿,各自氣沉丹田,催動全部內力,上前幫著沁瑤拉拽。

在師徒三人合力之下,女宿終於被拖得往下沉了幾寸。

藺效手中的赤霄也因女宿暫且無暇對付他,得以更加逼近女宿。

被赤霄光芒所熾,女宿身上的黑霧一時無法聚攏,裡頭的人形越發清晰可辨,藺效凝目一看,卻是個面色慘白的年輕婦人,一身破破爛爛的黑色裙裳,散發著腐腥之氣,形容枯槁,周身上下全無血色,原本該是生著剪水秋瞳的地方燃著烈焰,嘴唇乾枯,長發散亂,讓人覺得驚怖無比,可即便如此,仍依稀可辨她生前姣好的輪廓。

她懷中抱著一名嬰兒,那嬰兒半睡半醒,偶爾為外物所擾,睜開茫然的雙眼,最奇的是,這孩子被女宿抱在懷中,竟也如同孩兒找尋母乳一般,不時往女宿胳膊彎里鑽。

清虛子等人全力在拉扯女宿,無暇仔細打探本尊的相貌,而院中之前一直一言不發的皇上卻驚得站起,不顧腿上的傷處,跌跌撞撞地奔到離女宿最近的那塊地坪處,抬頭往上看,等看清那女體的形貌,嘴無聲地張大,驚懼不已道:「阿蕙?」

清虛子和緣覺聽得這聲叫喊,面色一變,猛的抬頭看向女宿。

恰在這時,女宿終於抵不過師徒三人的拉扯,從半空中跌落下來,落到了沁瑤的腳邊。

可女宿修為豈是尋常鬼魅所能比擬,不等沁瑤和阿寒合力用噬魂火對付她,便低低陰笑一聲,身形如烈風一半掠至一旁,抓住王府一名下人,將那人一撕兩半,眼看便要抓向下一個。

沁瑤和阿寒見勢不妙,忙合力用無涯鏡射向女宿,又引出噬魂火,將女宿一併纏住,而藺效也已從牆頭一縱而下,揮動赤霄格住女宿的去路。

三人一邊忙著對付女宿,一邊奇怪金鑼網為何未發揮鎮壓作用,像是陣法出了什麼差錯,更奇怪的是,女宿已然逼至眼前,師父卻久無動靜。

百忙之中,一瞥師父,就見師父臉色比女宿還要慘白幾分,如同被人施了定神咒一般站在原地,定定看著女宿,眼睛猩紅,鼻翼不住翕動,狀若癲狂。

幾人暗吃一驚,不知清虛子為何突然大變了模樣。

片刻之後,清虛子終於得以動彈得,僵著身子,一步一挪走到女宿跟前,剛一開口,便彷彿被人擊中了脊樑,再也支撐不住,痛得彎下腰,撕心裂肺地哭道:「阿綾啊,阿綾啊!你為什麼要這般苦命,早知今日,當年師兄便是拼出半條命,也絕不會讓你被人送到長安來啊,阿綾——」

他每哭一聲,便彷彿有人拿刀在他聲音上攪動,雖然哭得不大聲,卻無比哀戚,每一個字都痛徹心扉,讓人忍不住潸然淚下。

阿寒不知道師父口中的阿綾是誰,沁瑤和藺效卻都已是渾身冰涼,齊齊看向女宿,驚得無法思考,難道當年怡妃用作陣眼的屍首竟是蕙妃不成?

忽然一個人影狂奔而來,一把抓起躺在地上不動的怡妃,嘶聲道:「我殺了你這毒婦!」

沁瑤抬頭一看,就見緣覺雙目赤紅,五官扭曲,之前的沉穩安和全不見蹤影,只剩滿臉戾氣,一把扯住怡妃的頭髮,便要將她往之前那個掩埋蕙妃屍首的深坑裡拖,「你會設陣害人是不是?好!我今日就讓你這賤人嘗嘗萬釘鑽心的滋味!」

「皇上!」怡妃拚命掙扎,倉皇大喊道,「這和尚瘋了!快救救妾身!妾身服侍皇上身邊二十多年,一直盡心竭力,從不敢有絲毫懈怠,皇上您豈能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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