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龍鱗 第十七章

「可如果緣覺是隨州人,師父又是什麼時候認識他的?」沁瑤大惑不解,過去十一年,她可從未見師父跟緣覺有過往來,第一回有了交際,還是上回為了共同對付羅剎。

而且兩個人明顯的不對付,只要湊在一處,總少不了吵架拌嘴。

「有一回,師父罵得極凶。」沁瑤對藺效道,「連『滾』字都罵出來了,也不知兩人在爭執什麼,就聽到師父說,他哪怕砸進一座金山銀山,也無需緣覺多管閑事——」

話剛說到一半,猛然想起一事,眼睛因錯愕而迅速睜大,渾然忘了繼續往下說。

藺效思緒卻仍停留在沁瑤那句話上。

金山銀山?清虛子不是那等揮霍無度之人,無論對人對己,都剋扣得近乎吝嗇,究竟什麼花費需要用金山銀山來形容?

轉頭見沁瑤困惑地歪著頭,秀眉微蹙,似乎在極力回想某事,訝道:「怎麼了?」情不自禁傾身向前,伸指幫她撫弄眉頭,彷彿這個動作能幫沁瑤拂去愁思似的。

沁瑤回過神,想要開口,又頓住,快速地捋清亂糟糟的思緒,才重新開口道:「我剛想起來,那回師父跟緣覺吵架時,曾脫口而出一個名字,當時屋內只有師父和緣覺,再無旁人,如今回想,那名字有沒有可能是緣覺的俗家名字?」

藺效意外這個發現,問:「可還記得那名字?」

若沁瑤能想得起來,於他們打探緣覺的底細自然大有幫助。

沁瑤思索了一會,沮喪地搖頭道:「都過去好幾個月了,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藺效安撫性地拍拍她的肩,「無妨,就算真是緣覺的俗家名字,已然過去了二十年,他又存了心思要遮掩,未必能查到什麼線索。」

頓了一頓,又道:「但道長既然知道緣覺的俗名,想來出家前便與緣覺認識,就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要裝作互不相識。」

沁瑤眼底泛起濃濃的擔憂,「你說師父到底在瞞著我什麼呢,為何每回我稍一打聽,他就那般生氣,我總覺得,師父心裡藏著一樁極緊要的事,哪怕是因此丟了性命,也未必肯說出來的。」

她對師父的固執毫無辦法,每回說起此事,總免不了生出好些怨氣。

藺效不語,性命固然重要,可對某些人而言,有些東西卻是凌駕於性命之上的,無關對錯,也計較不了值與不值,等到事到臨頭時,總能拋舍一切去固守。

想來清虛子雖是道門中人,卻未必能勘得破紅塵中的慾念、擺脫得了心底的魔障。

只不過這話卻沒辦法跟沁瑤說,畢竟她那麼信任她的師父。

沁瑤見藺效未接話,也跟著沉默下來,依偎到藺效懷中,悶悶地想著心事。

長安的冬日向來天黑得早,因著夜風盛,冬夜時常顯得又冷又陰。

但今夜卻是例外,夜空中一無雲彩,月亮不知躲在何處,星辰卻猶如灑落在黑色絲絨布上的碎雪,極為耀目。

因時辰尚早,到了瀾王府,兩人下車,見天氣沒有往常那樣冷硬,都少了一份寒夜趕路時的急迫,多了一份春夜賞景般的閑適。

沁瑤更是借著袖子的掩蓋,悄悄含笑握著藺效的手,兩人沿著小莖往內院走。

藺效察覺她溫熱的手指握著自己,臉上沒什麼變化,心裡卻悄爬滿了快樂的藤蔓,只覺腳下的漢白玉磚都比往常多了幾分生動,恨不能這路一直走下去才好。

空氣里漂浮著不知名的花香,四下里一片寂靜,耳邊只有兩個人的鞋履踩踏在地面時發出的聲音,說不出的寧靜悠和。

走到煙波館時,藺效見幽盪湖面被滿天星光照得如銀絲緞一般熠熠生輝,當真美如幻境,心中一動,拉了沁瑤往湖心亭走,道:「今夜無風,不怕吹著你,咱們去湖畔走走。」

沁瑤笑著點點頭。

沿著曲廊到了水榭當中,藺效拉了沁瑤在亭中扶欄旁坐下,握了握她的手,確認她的手熱暖如初,放下心來,問她:「可還記得在醉香閣聽變戲那一回?」

沁瑤想了想,「怎會不記得?」

真說起來,那回可是他們兩個人頭一回聯手,當時對付的正是崔氏那個假冒的娘家外甥女,誰能想到,其後兩個人又一起共同經歷了這許多事。

藺效擁了沁瑤在懷裡道:「那時我在你身後,看著你憑窗觀賞煙花時的模樣,就曾想過,若有一日能跟你在一處飲酒賞景,該是何等幸事,可惜當時還有一個朱綺兒在一旁,而你顯然對我還沒有半分興趣。」

沁瑤驚訝地揚了揚眉,笑道:「原來你那個時候就惦記上我了?」

藺效傾身向前,額頭抵著她的額頭,一眼不眨地看著她道:「嗯,其實比那還要再早一點。」

沁瑤眨了眨眼睛,因離得近,長長睫毛划過藺效的眼睫,「那就是……從莽山上下來的時候?」

這個深藏不露的壞傢伙,頭幾回跟他打交道,她可是一點端倪都沒看出來呢。

「誰叫你不開竅的。」藺效笑,含了含她的唇,鼻息間帶著好聞的桃花酒味,正是剛才在兩個人在食肆用膳時,店家奉上的那一壺。

說完,撬開她的唇舌,更深地探索進去,她的唇彷彿帶著魔力,嘗上後就不舍再離開,但他依然記得她前些日子是為著什麼染的風寒,壓抑著自己的慾念,只一味地淺吮輕嘗,沁瑤被他牢牢禁錮著,情不自禁伸出雙臂摟著他,雖然享受這份帶著克制的親密,卻因顧慮這水榭四下無遮掩,怕傳到阿翁耳里,時不時睜開半隻眼,往藺效身後瞄一瞄。

從她這個角度,正好能越過他的肩膀,看到跟湖面交相輝映的滿天星光,她曾看過青雲觀教堪輿的星象書,知道最亮那顆名喚北斗,與其相對的那幾顆散在分布的星辰名叫斗宿,由五顆星組成,狀亦勾勺,跟北斗一起掌管著生死大權,又稱為天獄。

她看著看著,腦中彷彿划過一道流星,驟然亮了起來。

藺效很快便察覺到了沁瑤的掙扎,只當她害臊,停下哄她道:「常嶸他們不會讓人靠近此處。」

沁瑤卻紅著臉拚命搖頭,從他懷裡掙扎出來,眸子亮晶晶的,握住他的肩膀,激動不已道:「惟謹,我想我知道那幾處山頭意味著什麼了!」

玉門關,軍營。

主將帳中,夏荻一身絳袍銀甲,正跟威遠伯等一眾將領商量明日圍山攻打蒙赫之策。

他左邊胳膊上纏著白紗,當中沁著血痕,動作卻未見滯緩,立於玉門關地圖前,指著一處山頭問威遠伯道:「此山可是你說的那座涼山?」

威遠伯點點頭道:「涼山地勢險峻,在當地向來有鬼見愁之稱,如今蒙赫率領部下匿於此山,正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若非出奇制勝,一時半會難將蒙赫擒獲。」

夏荻眯了眯眼。

威遠伯又道:「夏將軍,別小看這座涼山,聽聞這山裡物產豐富,便是被困于山中三年五載,亦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山珍野味可供果腹,蒙赫生在此處,對左右的地形知之甚詳,想是做了周密參詳,才特選了涼山為戰敗退避之處。」

夏荻譏諷地笑笑道:「他就這樣避而不戰,一味躲在山中,當真讓人瞧不上,非得想辦法把他逼出來才可。」

沉吟了一會,問:「近日玉門關刮的什麼風?」

威遠伯身後那名副將忙道:「近兩日都刮的是東風。」

夏荻挑起個不懷好意的笑容,「多備些火料,觀清風向後,放火攻山,把蒙赫烤熟了,拖下來宰了吃。」

威遠伯等人撫掌極贊:「這主意妙極。」

幾人計議已定,各自回帳,為明日那場惡戰做籌備。

威遠伯走到門口,見帳外杵著兩名小廝,雖做男子打扮,但模樣都生得太出眾了些,一看便知是女兒身假扮的。

自從夏荻來了玉門關,這兩名婢女便總跟隨在他身旁,他看在眼裡,時常不虞地搖頭:「這夏二公子聰明過人,又頗有治軍之才,就是身上的紈絝氣息太重,連出來打仗都少不了婢女伺候,哎,不怪被皇上點到這等凄苦之地來搓磨,說不定是韋國公跟德榮公主兩口子主動替兒子請的旨也未可知,就為了讓兒子多份歷練。」

這樣想著,走了開去。

兩名小廝打扮的婢女見主將帳中再無旁人,垂頭屏聲地進了帳。

夏荻仍坐在案前看著涼山地形圖,兩人不敢出聲,一人忙上前給他的傷臂換藥,另一人則端著盆到夏荻腳下,小心翼翼地脫下他的鞋襪,服侍他滌足。

夏荻被手臂上的疼痛滋擾了思緒,無法集中精神,索性將地圖放到一旁,向後靠著椅背,面無表情地打量身前的兩名婢女。

給他換藥那個也就罷了,在他腳邊那個…… 他心裡躁動起來,這小丫頭低頭的模樣確實越看越像沁瑤,不說光潔的額頭和小巧的下把,便是那挺俏的鼻頭弧線都跟沁瑤生得一模一樣。

他心裡一陣膈應,強行將視線挪到別處,可過不一會,又情不自禁滑到那丫鬟的臉上。

那丫鬟似有所覺,耳垂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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