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還珠記 第十四章

德榮見女兒總算被抬上了肩輿,面色稍緩,剛要催促婆子們從速將夏芫抬出大隱寺,林外忽急步走來幾個面白無須的宮人,德榮抬頭一看,立即認出領頭那個正是在皇上身邊伺候的米公公。

米公公神色很是惶急,進林後先四處找尋康平的身影,後見康平好端端地站在德榮等人身旁,不像受了傷的樣子,這才大鬆了口氣。

「世子。」米公公給德榮等人請完安,徑直對藺效道:「皇上方才聽聞寺中之事,驚怒交加,急命張副將點了兩百名北衙禁軍趕來給幾位公主護駕,現一眾將領已在寺門外候著了。皇上還命咱家給世子帶了口諭,說請世子務必親自護送幾位公主回府。」

藺效垂下眸子,點頭應是。

德榮聽了這話,忙在一旁急聲催促道:「惟謹,阿芫看著實在不好,莫再耽擱了。」

康平也嚷:「十一哥!」

藺效未再猶豫,對常嶸不動聲色地使了個眼色,隨後便走至德榮身旁,令那幾名僕婦抬好肩輿,自送德榮等人回府。

常嶸會意,看沁瑤一眼,跟魏波等人留在原地,未跟隨藺效一同出去。

過不一會,長安府一眾官兵趕至,捆了寺中一干人等,又將諾大一個大隱寺里里外外搜查了個遍。

緣覺方丈雖有皇上賞賜的「聖僧」佛珠護體,但因今日之事牽涉到了幾位皇室公主和郡主,遂也連同寺中其他和尚一道被官兵押至長安府收監。

王尚書府、寧遠侯府、尚書令府、靳國公府也都陸陸續續來人了,來人大多數是諸女的父兄,見了眼前的情形,無不心驚肉跳,或斥罵背後之人太過歹毒,或攬了自家閨女唏噓感嘆,或遷怒寺中和尚,更有揚言說要將大隱寺就此一把火燒了的。

王應寧等人雖然大多都飽讀詩書,但像今日這等近距離的刀光劍影,真真切切是頭一回領受,此時見了父兄,只覺得萬般委屈都齊齊湧上心頭,不免又狠狠地哭了一回,一時間桃花林里滿是嗚咽抽泣之聲。

等到一眾人等察看完匪徒屍首,質問完緣覺方丈,領了各自的女兒離開桃花林,已經半個時辰過去了。

轉眼間林中便只剩沁瑤和常嶸等人,並一個心有餘悸的采蘋。

沁瑤吃力地撫著肩膀起了身,顧不得整理弄髒的褥裙,喚采蘋道:「莫哭了,咱們也走罷。」

采蘋如夢初醒,慌忙起身攙了沁瑤,帶著哭意道:「小姐,你受傷了,可還能行走?要不要我喚魯大過來幫忙?」

沁瑤今日出門,不過帶了采蘋並一個趕車的魯大,既沒有呼前擁後的一干僕從,也騰不出多餘的人手前去知會父兄,聽到采蘋這麼說,只苦笑搖頭道:「傷在肩膀,又未傷在腿上,如何走不得路?莫矯情了,咱們先回去再說。」

主僕二人慢慢往林外走,身後常嶸突然出聲喚道:「瞿小姐請留步。」

沁瑤訝然回頭,常嶸大步走近道:「我幾位同伴已去準備肩輿了,瞿小姐雖然傷在肩膀,行走時難免顛簸,若牽動到筋骨就不好了,還是讓我等送你出寺吧。」他說話的時候臉上沒什麼表情,語氣倒算得客氣。

他話未說完,魏波等人就不知從哪抬了一架肩輿過來,悄無聲息地放在沁瑤跟前,請她落座。

采蘋目瞪口呆,沁瑤卻早已跟常嶸等人打過多次交道,知道他們素來歷練有方,無論應變能力,還是辦事效率,都遠遠勝過常人,能在短短時間內做出這等安排一點也不奇怪。

她不自在地輕咳一聲,肩膀實在疼得厲害,一味的拿腔作勢對自己顯然沒有好處,略沉吟了一會,便對常嶸等人道了聲謝,扶著采蘋的手上了肩輿。

魏波等人穩穩噹噹抬起肩輿便往外走。沁瑤坐在肩輿上,只覺得猶如行走在平地,一絲顛簸都感覺不到,不免對魏波等人深不可測的內功又添幾分敬畏。

到了寺門口,常嶸令魯大下車,欲親自執了繩為沁瑤趕路,沁瑤忙出聲制止道:「常護衛,我的傷沒有那麼嚴重,不必這麼麻煩,我們自行回府便是。」

常嶸道:「我們只是依照世子的吩咐行事,瞿小姐莫要推辭。」

「真的不必了。」沁瑤再三婉拒,若父母驟然見到趕車的人換成了一個面生的年輕後生,不起疑心才怪。

常嶸見沁瑤異常堅定,只得作罷,待瞿府馬車往前走出去老遠了,才悄悄地同魏波等人跟在其後,一路隨行。

回到家裡,瞿陳氏還未得到消息,因天氣難得地和暖,正跟家中僕婦在花廳前面的小花園裡邊說話邊做綉活。

見沁瑤白著臉地扶著采蘋進來,瞿陳氏面色一變,急忙上前迎道:「怎麼了這是?傷到哪了?」

自從女兒跟隨清虛子學本事,已經很多年沒受過這樣的外傷了。

「小姐受傷了。」采蘋哭喪著臉,將今日大隱寺之事大致說了。

瞿陳氏目瞪口呆:「光天化日之下,怎會有這等事?這些人還有沒有王法了?」強壓著驚怒,一疊聲地喚人去請大夫,又忙命人給瞿恩澤和瞿子譽送信。

回了卧房,沁瑤任母親帶著人忙前忙後,微微側著頭細想今日之事,可惜想了一會,肩上的疼痛便擾亂了她的思緒,只得撒嬌似的對瞿陳氏直嚷道:「阿娘,大夫怎麼還不來?」

「來了來了。」瞿陳氏身邊的耶律大娘領了位身著官服的小老頭進來,卻是一位鬚髮皆白的太醫。

沁瑤和瞿陳氏面面相覷,瞿家的等級可夠不上請宮裡的御醫,而且照這位太醫的品服來看,多半還是太醫院的案首。

「這是怎麼回事?」瞿陳氏一臉疑惑。

「這位是太醫院的余太醫。」耶律大娘與有榮焉道,「說是特奉了德榮公主的命令,來給咱們小姐診治的。」

余太醫?瞿陳氏一怔,極力在腦中思索,過了一會眼睛一亮,莫不是那位善治骨傷,曾給先皇續骨成功的余若水?

「哎呀呀。」瞿陳氏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忙起身對余若水行了個大禮,謙恭地笑道:「難為公主殿下掛心,久仰余太醫大名,快快請進。」對耶律大娘使了個眼色,令她速速去準備酬金。

考慮到余若水年逾古稀,女兒倒也不必如何避嫌,只拿一方絲帕覆在沁瑤臉上,便要她露出傷口給余大夫看。

余若水直說不必,隔著衣裳捏了捏沁瑤的傷口,令沁瑤試探著做了幾個動作,便道:「幸得小姐平日筋骨結實,骨頭並未折損,只傷了些皮肉,並受了點內傷,無妨,將養些日子便可恢複如初。」

余若水醫術精妙,既他這麼說,沁瑤想必沒有大礙,瞿陳氏放了心,忙堆著笑對余若水連連致謝。

余若水又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瓷罐,對瞿陳氏道:「將此葯日日塗抹於傷處,不可中斷,不出半月,傷處便可大好。」

瞿陳氏慎重地捧過瓷罐,又忙令耶律大娘奉上酬金,笑道:「些微薄禮,不承敬意。」

余若水直擺手:「我也是受人之託,若不是世——」話一出口,意識到自己失言,忙改口道:「若不是公主殿下殷勤囑咐,我也不能及時趕到府上來,小姐的傷雖不算重,卻最怕拖延,你們速速將葯給小姐用上,莫再耽擱了。」說完對瞿陳氏一拱手:「告辭。」

瞿陳氏挽留不住,只得令人將余若水好生出府,自己則回到床旁給沁瑤上藥。

沁瑤目光澄凈地拿起那個釉面華美的白瓷罐細打量,良久,微微嘆息一聲,置於一旁,閉上眼不再去看。

韋國公府里忙得人仰馬翻的。

宮裡的太醫來了一撥又一撥,夏芫卻一直昏睡不醒。

夏弘勝和德榮公主心急如焚,連皇上和怡妃都聽到了消息,不時派人過問,吳王更是親自從宮中趕來探視。

康平跳上竄下,拽了一個太醫的領子便嚷:「你們一群人輪番看了這麼久,怎麼阿芫還不醒?你們全是飯桶,飯桶!」

吳王心煩意亂地低喝道:「都這個時候了,你怎麼還盡顧著添亂?一邊去!」

康平頭一回被哥哥這般疾言厲色地斥責,不由怔在原地,過了一會,撇撇嘴,走到正望著窗外出神的藺效身旁,晃著他的胳膊道:「十一哥,七哥他凶我。」

藺效思緒早就不知道飄向了何處,對康平的話恍若未覺。

康平甚覺無趣,支著下巴望向窗外道:「阿芫到底怎麼了嘛,這麼多太醫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呀!十一哥,你說阿芫會不會是受了什麼內傷?」

這話似乎觸動了藺效,他收回目光,不答反問道:「眼下什麼時辰了?」

康平直愣愣道:「都快未時了。十一哥,今日出了這麼多事,我午膳都未好好吃,都快餓死了。」

藺效心不在焉,敷衍道:「要下人再給你弄點吃的。」目光仍望向窗外。

這時有僕從彙報道:「世子,您身邊的護衛在外求見。」

藺效眼睛一亮,轉身便往外走,到了廊下,果見常嶸等人正候著。

常嶸一見藺效,便上前低聲彙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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