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三

傅蘭芽沒有打道回府,而是按照原來的計畫若無其事去了鳳棲樓。

謝婉一旁看著,倒不覺得意外,畢竟,小姑子和平都督的感情親厚,論起對彼此的信賴程度,豈是外人所能體會。

她也知道剛才之事定有誤會,然而矛盾之處正在於此——越是珍視對方,眼裡越該揉不得沙才是,就算明知是一場誤會,小姑到底深愛自己的夫君,怎會平靜得沒有半點波瀾。

在鳳棲樓雅座落座後,她狐疑地打量傅蘭芽——沒有憂憤、沒有不安,眉頭舒展,舉止跟方才一樣恬適。

傅蘭芽心知謝婉在擔憂什麼,她摟著阿圓,接過帕子給女兒凈了手面,又看著乳娘給阿滿阿意擦了手換了汗巾,這才讓人將茶水點心呈上來。

隨後,她安撫性地拍了拍謝婉的手背,含笑眨眨眼,謝婉怔了下,倒被小姑子這帶著幾分調皮意味的舉動給逗笑了,那般通透,真真招人愛的性子,她是打心底將這位小姑子視作了嫡親的親人,才會擔憂到胡思亂想的地步。

到了此刻,她對上小姑篤定的目光,決定將心放下來。

點心呈上來時,幾個孩子都不再吵鬧,安安靜靜用食,方才在河邊玩了一晌,的確有些乏累,何況每回輪到吃飯的時候,孩子們素來都守規矩。

傅蘭芽跟謝婉一邊說著話,一邊不時往窗外顧盼。

鳳棲樓與對面的于飛樓只隔了一條窄巷,坐於窗邊,剛好可以將對面那座雕樑畫棟的瓊樓盡收眼底。

南國的夜是極美的,樓里燈影憧憧,樂姬的歌聲纏綿旖旎,聲聲慢慢,越過街上熙攘人群,隨風送至傅蘭芽的耳畔。歌聲里如同生出了紅酥手一般,撩得人心思浮動。

她緩緩搖著團扇,嘴角含著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剛才她們母女瞧見平煜時,陳爾升就在身側,以陳爾升的機靈程度,經過剛才一遭,多半已給平煜遞了消息,平煜明知她們母女就在左右,卻絲毫動靜也無,倒也真沉得住氣,可見今晚這人要辦的事,一點也不簡單。

只是,也不知究竟什麼事,非要在於飛樓這等煙花之所來辦。

正暗自揣測,于飛樓門口忽然又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面如冠玉,行色匆匆,大步跨入門檻,進到了樓中。

待看清那位男子的背影,傅蘭芽驚訝地睜大眼睛,竟是哥哥。就聽耳邊謝婉難以置信的聲音響起,「延慶?」

兩人訝然相顧,稍後,齊齊望著窗外,一陣緘默。

好了,謝婉暗忖,妹夫尋歡作樂的嫌疑算是徹底摘除了,以延慶的性子,斷沒有跟妹夫一道荒唐的道理。兩人之所以一道出現在於飛樓,只能是奔著旁的事而來。

但又是為著什麼事呢?

片刻,她奇道:「難道真如你所說,你大哥最近真和妹夫一道暗中查案?」

傅蘭芽不敢下結論,靜靜搖搖頭。

阿圓凈了吃完糕點的手,惦記著方才的情景,雙手攀著窗緣,望著于飛樓的方向,嘴裡喃喃的,「爹爹、爹爹。」

她心裡納悶呀,為什麼爹爹方才不肯理她。

阿滿和阿意聽得妹妹的咕噥,頗覺奇怪,也要擠到窗口來看個究竟,就在此時,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就聽一聲尖銳的哨聲傳來,有樣物事從於飛樓的屋頂衝天而起,猶如一條銀蛇蜿蜒著咬破黑沉的夜空,隨後砰的一聲,綻出星星點點的煙花。

謝婉幾人都驚住了。

前一刻還歌舞昇平的于飛樓突然間變得一片死寂,樓外的百姓卻彷彿見到了什麼可怕至極的物事,紛紛閃避,人群如潮水般往四處散開。

下一瞬,樓里忽飛掠出十來個黑影,伴隨著銳器錚鳴相擊的聲音,一路攀檐走壁,邊打邊縱,因輕功都極其出眾,一時間難分上下,纏鬥個不休。

瑩瑩害怕起來,回頭忙往謝婉懷裡鑽。

平家三兄妹和子游卻看得眸子熠熠發亮,且有越來越興奮的架勢,無論乳娘們怎麼拉拽,就是不肯離開窗邊。

傅蘭芽定定看著不遠處那個樓頂上被幾人纏住的銀白色身影,心漏跳了一拍。

四處燈火通明,屋頂亦一片明耀,此人的身形和衣裳顏色熟悉之至,別人認不出來,她卻看得心都揪起——不是平煜是誰。

樓梯間響起重重的腳步聲,陳爾升率領兩名副將上得樓來,神色不見半點慌張,顯然早有準備,到了樓梯口,只遙遙對傅蘭芽一拱手,沉聲道:「夫人莫要害怕,都督早前便做了安排,眼下四周已設下布防,幾位公子及小姐只管留在房中,等都督收網,自會親自前來接夫人和公子小姐回府。」

說話時看一眼擔憂得坐立難安的謝婉,又補充一句:「傅大人雖然不會武功,都督也早已著人相護,傅夫人不必擔心。」

傅蘭芽和謝婉齊齊深吸了口氣,點點頭。

陳爾升語氣篤定,連一句「關上窗」的叮囑都沒有,可見不論行刺之人是誰,都有應對之策。

陳爾聲說完這番話便返回樓下,傅蘭芽讓乳娘將阿滿幾個抱回屋中,掩上窗,只餘一條縫隙,便於時刻觀察于飛樓的情景。

謝婉挽著傅蘭芽的胳膊,心裡著急呀,大氣也不敢出。

屋頂上身影交錯,一行人已從於飛樓打到了對面酒樓的屋檐上。

這一回離得更近了,傅蘭芽才發現一眾交手的高手中,竟有十餘名身形靈巧的美人,身著紅色長裙,上下翻飛,彷彿遊戲花間的紅蝶一般,嬌叱不斷,看的人眼花繚亂,出起招來,卻比所有人都狠毒。

細究之下,這幫美人的武功又與與中原武林有所不同,手中的刀格外的彎長不說,攻擊人時又往往由下往上,喜從下盤切入。

難道是倭人?傅蘭芽看了一會,想起來金陵後,有一回,平煜曾在房中展開一幅寬厚畫冊,坐在桌邊,對卷沉吟。

她好奇之下,也曾在一旁托腮觀看,見卷頁上畫著不同兵器,形狀古怪,大多未曾見過,而平煜研究得最多的,便是眼前諸女手中這種細長彎刀。

她問起後,他便說是倭人善用的「武士刀」,俱用精鐵所制,平日為倭人中的浪人所用。

他當時似是在找這種兵器的破綻。

想到此,她又凝目看了看,那些女子手中所持有的正是所謂「武士刀」,看來定是倭人無疑了。

幾招過後,纏住平煜的那兩名美姬忽然出其不意地一矮身,齊齊掃向平煜的小腿。

女子身段出奇柔軟,又形成左右夾攻之勢,平煜若非出奇制勝,難保不會吃虧。

見到這情形,不止傅蘭芽,連謝婉的呼吸都緊張地屏住。

眼見那兩名女子的裙裾要掃過,平煜卻一個筋斗,輕飄飄往後一翻。

那兩名女子雖吃了一驚,應變極快,不等招式用老,忙要收回腿上功夫,轉而起身抓住平煜,平煜卻又已欺身俯衝回來,趁兩人尚未完全起身,一邊一個,出掌重重拍向兩人的肋間。

傅蘭芽以往見過平煜出招,知道他內力深厚,既已得手,定會使出全力,果見那兩名女子悶哼一聲,身子硬扛著晃了晃,到底沒能招架住,跌倒在瓦片上,順著屋檐滾落下去。

傅蘭芽再要好好打量平煜有無受傷,就聽一個極為熟悉的男子聲音低喊道:「阿柳——」

傅蘭芽心中咯噔一聲,李由儉!循聲一望,就見對面屋頂上原本被兩名倭女圍住的兩名年輕公子揮劍一刺,趁倭女閃避之時,高大些的那個摟著另一個躍下屋樑,使出輕功奔開數步,這才狼狽停下。

正是李由儉和秦勇。

難道是受傷了?傅蘭芽擔憂地望著被李由儉抱在懷中的秦勇,自第一次相見,從未見秦勇這般虛弱過。

李由儉似是急於安置秦勇,無心戀戰,很快便抱著秦勇消失在夜色下的街角。

傅蘭芽四下里找了一回,沒能找到哥哥,只好將注意力重新放到平煜身上。

激戰了幾個回合,眾倭女漸有落敗之勢,仍在負隅頑抗的,只剩下一對中年男女,兩人都穿著綾羅綢緞,那婦人尤其珠光寶氣,似是于飛樓的東家。

原來於飛樓竟是東瀛人所開,在金陵潛伏了這麼多年,背地裡訓練了一幫武藝出眾的高手,竟無人發現破綻。

這兩人功力也是使的東瀛招式,卻更為迅捷兇猛,遠在那群倭女之上,也不知何故,斗到最後,屋檐上只剩下四人——平煜對付那名東瀛中年男子,而另一個身形俊朗的玄袍男子則對付中年婦人。

傅蘭芽看了片刻,若沒認錯,這人正是秦晏殊。

奇怪了,周圍明明好些平煜及秦門的人,為何那些人只在一旁看熱鬧,無人上來相幫。

謝婉也覺納悶,「若是擒賊,何必單打獨鬥,齊心協力才是正經。」

傅蘭芽深以為然,既已佔了上風,為何不早早收場。

見平煜和秦晏殊越打越興起,她臉上浮現古怪之色——這兩人不是在用這種方式一較高下吧?

明知荒唐,直覺卻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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