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一

夏日炎炎,蟬鳴聲聲,庭院里處處是濃得化不開的碧綠,芭蕉被吹得颯颯作響,海棠也在夏風中微微垂下了頭。

本該是一副寂寥的夏日內庭午後景象,卻被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給打破了寧靜。

一路進到內院,平煜聽庭院里隱隱約約傳來小兒清脆的咿呀聲,原本皺著的眉頭不由一松,腳下步伐加快,歸心似箭進到內屋。

待丫鬟打起帘子,他抬眼一看,果見滿屋僕婦正靜悄悄地看著窗邊榻上,個個都眉開眼笑,似是眼前有什麼再有趣不過的景象。

再一轉眼,就見妻子坐在桌旁,一手支著下巴,一手緩緩搖著團扇,明眸里盈滿了笑意。

聽到僕婦們的請安聲,妻子轉頭一望,旋即訝然起身,迎過來笑道:「怎麼提前一日回來了?」

半月前皇上去西山三大營巡視,一眾王公大臣隨行,不僅平煜,連公公也在其列。

按照行程,平煜最多明日才能回返,沒想到竟提前回了京。

每回見到妻子,平煜心裡便是有再多愁煩也都能煙消雲散,只恨屋子裡雜人太多,沒法跟她好好親昵,只好輕描淡寫笑道:「京中有幾樁政務急需處置,皇上接了消息,只好下旨提前起駕回京。」

說著,目光情不自禁落在妻子身上,見她穿著件薄軟輕盈的茜色夏裳,領口鬆散,烏鬢蓬鬆,臉頰上還留著淡淡胭脂色,顯是午睡剛醒。

不過半月不見,妻子身上彷彿有什麼若有若無的東西勾住他似的,讓他目光發黏,怎麼也挪不走。

夫妻倆一對眼的功夫,有什麼熱辣辣的氣息便在屋子裡瀰漫開來。

眾僕婦悄悄對了個眼色。

林嬤嬤自打三年前跟他二人從雲南回京,便已對這種情形習以為常,連眼皮都沒掀一下。

其餘年輕些的丫鬟雖然有不少尚且不知人事的,卻因一種天生的本能,暗覺心跳加快。

為了避免自己礙主人的眼,不等平煜吩咐,眾人便自動自覺退了下去。

這期間,平煜始終負著手、淡著臉。

傅蘭芽則若無其事地親自走到盆架前絞了帕子,慢吞吞迴轉身,將帕子遞給平煜。

很快,房中再無一個雜人。

平煜接過帕子胡亂凈了手面,隨手一扔,一把將妻子攬在懷裡,迫切的程度,恨不能再加一句「想死夫君」才好。

幸得他深覺此話俗氣肉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妻子跟他一樣身體滾燙,心跳得一點也不比他慢。自生育後,她胸前的豐盈比從前更甚,透過薄薄的夏裳,貼在他堅實的胸前,甫一擁住,他血脈里的血流便飛速地涌動起來。

這半月,是他和傅蘭芽成親以來,頭一回分開。

回京路上,他曾聽軍中士兵說過不少渾話,諸如「小別勝新婚」之類等延伸開去的笑談,他聽是聽了,卻覺太過露骨粗俗,也懶得接茬。

直到了眼下,才對這些話感同身受。

他想做的,可遠不止話里提及的那些事。

兩人身體相依之處一絲縫隙都沒有,妻子望著他的目光水汪汪的,呼吸也微妙的變得急促,可見也甚是思念他。

正要抓緊時間跟她親熱,就聽耳邊傳來一陣啪啪的聲音,伴隨著小兒異常興奮的咿咿呀呀聲。

這聲音一傳來,妻子便如夢初醒,扭了扭身子,含笑推開他。

就知會如此。

他懊喪地往榻邊一望,果見兩個胖大小子不知何時已扶著那木製的圍床站了起來,正拍打著胖乎乎的小手,目光晶亮地望著這邊。

若不是知道這兩個臭小子不足一歲,光看他們興奮的程度,簡直會誤認為他們正為父親剛才的行徑喝彩。

離家半月,他心裡委實惦記兒子,可是這倆臭小子簡直是他天生的剋星,只要他們倆在場,他就別想跟傅蘭芽親熱。

他杵了片刻,總算找回做父親的自覺,走到榻邊,先是將阿滿舉到跟前,仔細看了看。放下阿滿後,又將阿意舉高。

兩個孩子又長高了不少,一見到他,便如胖猴似的纏住他,眨眼功夫就笑呵呵地將口水糊了他一身。

他倒一點也不嫌棄,只盯著阿滿烏溜溜的眼珠,納悶道:「好小子,到底每日都吃些什麼,怎麼見風就長?」

倆孩子如出一轍的高壯,自出生以來,從未有過小病小痛,壯得跟兩頭小牛犢似的,格外結實。

平煜雖覺得自家孩子就該如此,總疑心還有旁的緣故。

要知道三年前,他可是連吃了兩粒赤雲丹,這東西滋養內力可謂一絕,也不知他這做父親的服用後,是否能將藥性傳到子代上?

傅蘭芽知他又在琢磨孩子的體格,不免好笑道:「不到一歲的小兒能吃些什麼?不過是些奶水、粥湯罷了。」

其實她也覺得孩子很壯,關於赤雲丹的疑問她也曾私底下跟平煜討論過。討論到最後,兩人莫名其妙滾到了床上,折騰出了滿身大汗,也沒能討論出個究竟。

上月,蜀中來信,秦晏殊喜得貴子,她和平煜得知消息,雖不能親赴蜀中道喜,卻隨了一份厚重的禮。

想起三年前,秦晏殊也曾服用過赤雲丹,事後,她有心讓平煜去信詢問。既然秦晏殊如今做了父親,不知秦家小兒是否也比旁人來得壯實。

秦晏殊很快便回了信,似是一早就知道平家一對孿生子結實彪壯,在信中對自己的孩子滿口誇讚,秦家小兒出眾的程度,幾乎到了天上有地上無的地步。

平煜看得直皺眉,傅蘭芽卻暗覺好笑,看這信上的語氣,怕是別想從秦晏殊處得到真消息了。

可惜自去年起,秦勇便正式將秦門一眾事務交與秦晏殊,之後便跟李由儉四處遊山玩水,如今尚未回秦門,否則的話,還可從秦勇口中打探打探實情。

這樣想著,她將兩個孩子放回榻上,隨手放了一把圓滾滾的小食在几上,任兩個孩子拿著吃。

這法子還是婆母所教,說平煜和他兩個哥哥小時也常吃這東西,小食的材料出自米湯羊奶,真正入口即化,正適合小兒用來磨牙。

一歲左右的孩子,已經開始咿呀學話,阿滿吃得快,轉眼便將自己面前的那堆小食吃光。

阿意卻是個慢性子,一邊吃一邊玩,嘴裡咕咕噥噥,偶爾還慷慨地將小食舉高送到他父親嘴邊,邀他父親同吃,動作因而慢了許多。

阿滿吃完後,吮著手指眼巴巴看了一會,到底沒忍住,笨拙地伸出一對胖爪子,想要將阿意麵前那堆偷偷扒拉到自己跟前。

平煜怎會注意不到大兒子的動作,心裡好笑,索性一把將阿滿提溜到自己眼前,揚了揚眉,似笑非笑道:「你小子,偷偷摸摸想做什麼呢?」

阿滿當場被抓了個現形,摟著他父親,口裡嗚嗚哇哇,渾然不覺他父親語氣里的質問似的,樂呵呵的一啵一個響,倒把平煜弄得一點脾氣也沒了。

在榻上陪著兩個小子玩了一會,平煜身上的錦袍早已被揉得面目全非。

玩夠了,傅蘭芽親自給平煜換了衣裳,又忍笑替他拭凈了滿臉的口水,隨後讓林嬤嬤帶著乳娘將阿滿和阿意抱下去,夫妻倆這才坐在一起說正事。

「之所以提前回京,是不是左護法那邊有了消息?」傅蘭芽搖著團扇問。

平煜正飲茶,聽到這話,抬眼看向妻子,見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她,便從懷中取出一張畫像,遞與傅蘭芽。

「你可還認得此人?」

傅蘭芽緩緩展開畫軸,見上頭畫著一位滿面皺紋的老嫗,看上去衰老不堪,直如七十許人。

她目光定了一刻,搖搖頭。剛想說「不識」,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心一沉,錯愕道:「難道是左護法?」

她忙又重新拿起那畫像細看,狐疑地想,不對……以左護法的年齡,就算失了駐顏術,斷不致於老邁至此。

平煜卻道:「確是左護法。前幾日,我派出去的人在荊州境內的一座山莊內找到此人,想是此人三年前因坦兒珠跟右護法起了齟齬,右護法路過荊州時,為了行路方便,特將此人丟在山莊中。」

「竟真是她……」傅蘭芽依然不敢相信。

平煜皺了皺眉道:「鎮摩教教主研習了一種能駐顏的邪術,因左右護法一向得力,教主在自己受益的同時,也將這邪術傳給了他二人。誰知二十年前,教主無意中發現這邪術能反噬習練之人,至多不過二十年,練習駐顏術之人便會一夕之間內力盡喪、蒼老不堪,短短數年老死而去。」

傅蘭芽緩緩將視線從畫像上移開,看向平煜,「你是說,哪怕不足四十之人,也會一夜間油盡燈枯,如同古稀之人?」

平煜譏諷笑道:「不錯。不知是因為這邪術太過逆天,還是鎮摩教當年壞事做絕遭了報應。這駐顏術一旦生了效,在維持容顏的同時,也會加速五臟六腑的衰老,且無葯可解。」

所以在手下將如同八十老嫗般的左護法帶至眼前時,他曾誤以為左護法之所以變得如此蒼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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