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卷 誅賊 第十八章

天色已近黃昏, 為趕在王令大軍到來前找到破解古廟的機關,眾人兵分兩路,各行其事。

平煜等人研究陣法,餘人則在榮將軍及平焃的安排下在河畔安營及布防。

傅蘭芽主僕的帳篷離河畔頗近。

在帳中放下包袱, 傅蘭芽飲了口水,走到帳簾邊, 悄悄掀開一角往外看, 遠遠便看見了正在議事的平煜和李攸等人。

出乎她意料的是, 陸子謙和林之誠也在其中。

傍晚的草原, 風很大。

陸子謙身上披著件厚實的果子狸玄色大氅, 手中持著一張地圖似的物事,沿著河畔走來走去,偶爾停步, 抬頭望望東方那幾顆冉冉上升的星辰。

林之誠身上衣裳則單薄許多。許是習武的緣故, 雖然內力受損, 身姿卻不見半點瑟縮之態。

與陸子謙四處眺望不同, 林之誠只定定地望著遠處那座無名的山峰,臉上依舊無甚表情,目光卻不時流露出思索的痕迹。

看樣子, 他也跟陸子謙一樣都在幫忙找尋進入古廟的玄機。

傅蘭芽見他腳上的玄鐵鎖鏈依舊未被解下,身後亦有幾名暗衛寸步不離地跟隨,略有所悟。

再想起南星派那變化無窮的陣法,越發有了結論。

看來平煜之所以堅持帶著林之誠夫婦上路,一是為了遵守對林之誠許下的諾言, 防止林夫人被東廠人馬暗殺。

另一個原因,恐怕便是看中了林之成擅長研究陣法了。

大敵當前,平煜於人盡其才一道上,倒是已修鍊得爐火純青。

正暗自思索,林之誠忽然背過身去,朝河流下游緩緩走了兩步。

傅蘭芽怔了一下,一眼便看在他背在身上的那兩個包袱。

包袱皮顏色灰撲撲的,年代已有些久遠,邊角處想必也早有磨損,冷眼看去,與林之誠周身的氣度頗有格格不入之感。

饒是如此,林之誠依然對這包袱異常珍視,一路上從未見其解下過。

再一想到洪震霆先前所說當年林之誠痛失雙生兒之事,她後頸掠過一道涼風,難道那包袱里竟真裝著林之誠那對雙生兒的骸骨?

她心慌地收回目光,回到帳中,默默跪坐在氈毯上,想起母親,忙從包袱里找出那本小書,翻閱了一會,到了作了畫的那頁,目光凝住。

「怎麼了小姐。」林嬤嬤見傅蘭芽怔怔地望著書頁不說話,忍不住膝行了兩步,近前細看。

傅蘭芽搖了搖頭,目光仍未離開書頁,直立著起了身,走到帳前,掀開帳簾,比對了一會。

果然,那頁書上所畫的有無數小人跪拜的山峰……跟河流對面那座山峰的輪廓甚為相似,都是狀若駝峰,供著峰頂圓月。

怪異的是,從她的角度來看,那山頂的角度如同投射在鏡面上一般,有些扭曲也有些歪斜。

無論她拿著書頁怎麼調整,山峰的朝向都有些微妙的偏差,似是隔了一層看不見的屏障。

她滿腹狐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琢磨了片刻,清了清嗓子,喚道:「陳大人?」

她知道今日在帳外把守的是陳爾升,也知道陳爾升頗得平煜的信任。

陳爾升應了一聲,「傅小姐,何事?」

傅蘭芽彎了彎唇,低聲道:「我有樁要事要稟告平大人,或可有助於破解陣法,煩請陳千戶幫忙知會一聲。」

她身為罪眷,偶然想起要緊的事想向看押她的官員做交代,並不算什麼罕事,就算旁人知曉,也無可供指摘之處。

陳爾升唔了一聲,跟身旁幾名同僚交代幾句,默默走開。

平煜正在河邊研究李伯雲當年畫的地形圖,從圖上來看,那座古廟的確便在這左右,可是腳下的草原一馬平川,絲毫看不出端倪。

一抬頭,落日尚未徹底西沉,皎月已掛在當空,無數星辰在幽藍夜幕中隱隱閃耀,鋪作河漢,在眾人頭頂灑下星輝。

曠野孤煙,天地寂寥,日與月同輝,這等壯闊景象並不多見。

平煜仰頭看了一會夜空,見月亮又圓又大,皺了皺眉,問李珉道:「今日可是十五?」

秦勇正好走來,聽見這話,接話道:「正是十五。」

李攸和平煜對視了一眼。

無論是二十年前鎮摩教用被俘的傅夫人做藥引,還是當年李伯雲無意中在旋翰河邊發現古廟,似乎都在月圓之夜。

獨有平煜夜行軍闖入古廟時,天上正下著瓢潑大雨。

也不知這其中可有什麼微妙關聯。

細究起來,諸人都對奇門之術頗有心得,平煜和大哥從小因著家學淵源,沒少浸淫此道。

林之誠雖是江湖人士,卻天賦異稟,算得個中翹楚。

陸子謙一介儒生,本更精於經史子集,然而因著傅蘭芽大哥傅延慶的緣故,耳濡目染,也一腳踏進了奇門之術的大門。

諸人本是各有所長,古怪的是,在河邊盤桓了許久,偏無一人瞧出端倪。

因著打霜的緣故,腳底下的土壤被凍得結實堅硬,一絲可疑的縫隙都沒有。

但凡要設下用作障眼的陣法,總需借用外物,譬如上回南星派為擄傅蘭芽設下的石碑陣,借用的便是數百座「雜亂」排布的石碑。

在岳州城外樹林設下的百星陣,用來擾亂視線的則是樹林中數千株衝天大樹。

而能將諾達一座古廟藏匿得無影無蹤,更需龐大複雜的陣法。

可到了此處,入眼之處皆是平原,無石無林,哪怕最近的托托木爾山,也遠在數十里之外。

觀望半晌,人人心中疑惑不已,那位布下陣法之人,究竟借用的何物呢。

平煜負手沿著旋翰河走了一會,仰頭看看天色,正要說話,陳爾升忽然走來,附耳對他說了句什麼。

平煜目光柔和了一瞬,見周圍掃來數道目光,面色無改道:「有樣重要證物急需我過目,容我先告退片刻。」

說罷,沖眾人點點頭,不緊不慢轉身離開。

到了傅蘭芽的營帳外,平煜下意識地停下腳步,負手立在帳外,淡淡問:「何事?」

就見帳簾微微掀開一條縫,一本小書遞了出來。

書頁對摺,打開的那頁紙上,正畫著坦兒珠圖騰及眾小人叩拜的情景。

這是傅夫人留給傅蘭芽的遺物,他早已研究了無數遍,當下蹙了蹙眉,接過。

依著他過目不忘的本事,一早便認出書上所畫的山便是旋翰河對面的托托木爾山,畫上內容一目了然,所能窺探的信息委實有限。

頂多如李伯雲的地圖一般,透露出坦兒珠藏匿之處正在托托木爾山附近,但因畫得太過簡單,旁的東西,一概不知。

也不知傅蘭芽這時將這本書遞於他作甚。

他握著書看了一會,左右一顧,見離得最近的人也在百米之外,臉色雖然依然保持冷淡,聲音卻不自覺放柔了幾分,低聲問:「可是看出了什麼古怪?」

傅蘭芽在帳簾里輕輕嗯了一聲,白皙的手指在書頁上遙遙指了指,「你瞧瞧那些小人影子落在地上的方向。」

平煜一滯。

書頁上畫著一座山,山上圖騰升起,山腳下眾小人虔誠叩拜。

畫面幽暗,圖騰旁有數枚寒星點綴,應是夜晚時分。

不知是不是畫者有意為之,眾小人臉上的五官線條畫得極細,雖只寥寥幾筆,但眾人臉上近乎瘋魔的神情被描繪得一清二楚。

可是眾人投在地上的影子偏偏融合成了一片,看不清影子投落的方向。

仔細找尋一會,終於在不起眼的角落裡找到一個身後影子畫得還算清晰的小人,影子畫得極短,幾乎可當作一個不起眼的墨點,可是只一眼,平煜心中便狂跳起來。

托托木爾山坐東望西,橫貫草原。當圓月在托托木爾山升起的時候,月光在每個人背後投下一道影子,本該無一例外全在西側,可偏偏這個小人的影子怪異地發生了扭曲。

彷彿被什麼屏障所擾,偏移到了對側。

他心中一動,究竟何物既能不屏蔽月光的投射,卻又能不動聲色改變影子的方向……

想了片刻,他目光一凜,抬頭朝幽靜無瀾的旋翰河望去。

書上根本未將河流畫入其中,若是不親眼到旋翰河邊,再結合書上圖畫一併研讀,光有書本在手,恐怕再想個十年,也想不出當中的玄妙。

傅蘭芽聽平煜久不作聲,心知他已窺破玄機,無需她再多說。

果然下一刻,便聽見平煜匆匆離去的腳步聲。

平煜雷厲風行,既已得知旋翰河有不妥,相信不出多久,定會找到古廟的藏身之所。

她鬆了口氣,立在帳簾旁發了晌呆,回到帳中,一抬眼,見林嬤嬤困惑地望著她。

她緩緩理了理裙擺,挨著林嬤嬤坐下,暗想,母親留下的這幾樣東西雖然不起眼,卻無一例外都在關鍵時刻起了大作用,怎麼看都像是母親早有防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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