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風波急 第十六章

傅蘭芽眼睛亮亮地暗自籌劃, 渾然不覺一旁秦晏殊正打量她。

他剛才一眼不漏地將傅蘭芽和平煜的情形看在了眼裡, 早前的疑惑變得越發具體, 一顆心悵惘得簡直無處安放,連臉色都黯淡下來。

在此之前,他雖早已看出平煜對傅蘭芽心思不一般, 可他一向樂觀,總覺得即便如此, 平煜畢竟位高權重,又是侯門公子, 真到了京城,未必肯許傅蘭芽正妻之位。

而以傅蘭芽的品性, 怎肯委身平煜做妾?

故而他總認為,不論平煜對傅蘭芽態度如何,末了,都只能是剃頭擔子一頭熱,傅小姐斷不會給他半點回應。

誰知經過今日一遭, 他意外地發現傅蘭芽看向平煜的目光里,清清楚楚含著傾慕和疼惜, 當時便覺胸口彷彿被重鎚擊中,悶脹得無從排解。

秦勇瞥見弟弟的神情,暗嘆口氣,弟弟素來關注傅小姐,經過今日一遭,不難看出平煜和傅小姐已是兩情相悅。

不過這倒未見得是件壞事, 弟弟越早知道,越能及時抽身,此時雖免不了有些失落,總好過惘然無知,最後泥足深陷。

三人各懷心事,沉默地走了一晌,連開口說話的興緻都無。

秦晏殊眼看走到花廳,忽然想起一事,深覺此事重大,不得不將傅蘭芽的心思暫且放下,對同樣寡言的姐姐和李由儉道:「對了,有件事我覺得很奇怪,早就想跟你們說了。」

秦勇和李由儉朝他看來,「何事?」

「上次我中毒之後,曾服過傅小姐給我的解毒丸。」秦晏殊道,「自那之後,我內力便精進不少,初始時,我總認為是因我破了秦門心法第九層的緣故,可我問過大姐,姐當初練到第九層時,內力並未短時日內大增,是以我也有些糊塗,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我先前想岔了。」

秦勇疑惑道:「此話怎講?」

秦晏殊抬頭看了看傅蘭芽的背影,輕嘆一聲道:「今夜我等在傅小姐房中跟金如歸交手時,我曾親眼目睹金如歸鞋上利刃划到了平大人的手,本想提醒平大人,誰知不等我出聲,平大人便帶傅小姐去了從後窗走了。」

秦勇面色一白,一時間擔憂得無法正常思考, 「平大人中了毒?」

李由儉立在一旁,目光複雜地望著秦勇焦切的臉龐,平大人若是已毒發,焉能像現在這般生龍活虎?這麼簡單的道理,阿柳姐卻因關心則亂,自動忽略了。

秦晏殊點頭道:「我等追著金如歸到了外書房,平大人和傅小姐卻不見蹤影。直跟金如歸打鬥了一盞茶功夫,平大人才再次出現。

「我因擔心平大人毒發,曾仔細打量他神色,卻發現他半點沒有中毒跡象,想那金如歸殘暴成性,既在刀上餵了毒,想必毒藥十分了得,平大人又怎會安然無恙?是以我當時便猜測平大人之所以消失這麼久,沒準是傅小姐發現他中毒,給他服了藥丸。如我所料,後頭對付金如歸時,平大人的輕功陡然拔高,一點不輸於金如歸,我也就越發肯定他服了傅小姐的藥丸。」

秦勇聽了這話,高高提著的心這才落下。

李由儉卻道:「可傅小姐那藥丸既是用來解毒之用,又怎能增長內力?」

三個人都覺納悶。

白長老在後頭聽見,雖未搭腔,卻陡然想起一事,當年元人統治中原時,曾搜羅天下奇珍異寶用來熬煉丹藥,聽說有一味丹藥名赤雲丹,因集元人之大成,是珍葯中的珍葯。

後來元人被驅逐出境,北元貴族在民間四散逃亡,不慎遺失了不少宮中秘籍,自那之後,某些北元秘術才大白於天下,而其中便包括關於赤雲丹的記載。

傅小姐既是藥引,手中持有蒙古人的赤雲丹並不奇怪。

聽說此葯雖能解毒,於滋長內力方面,卻因藥材至精至純,只對未泄過元陽的男子有效。

讓他頗為納悶的是,幫主尚未婚娶,仍是童子身倒還說得過去,萬沒想到平大人竟然也是……

他胡思亂想了一通,忽又大喜,據他所知,當年用來煉製赤雲丹的七彩芍藥及雪鹿均已絕跡,當年雖然有人得了方子,卻因缺少藥材,無從復煉赤雲丹,傅小姐所持有的多半是當年北元太妃所殘留的那幾粒。

此葯一旦注入體內,便會如藤蔓般在體內蔓延滋長,漸至沒入五臟六腑,日復一日,春雨般無聲無息益養功力。

因赤雲丹服的藥性不易把控,初始時,服藥之人時常會有力不從心之感,等融會貫通之後,內力才會越發洪大,最後漸臻幻境。

他忙將此事告訴秦勇等人,末了笑道:「恭喜幫主,赤雲丹乃當時奇葯,早已在世間絕跡,沒料到因緣際會,倒叫幫主得著一粒,真乃秦門之幸。」

秦勇等人都驚訝莫名。

白長老又悄聲道:「此事有百利而無一害,上京路上,不說那些層出不窮的爭奪坦兒珠之人,光那一個虎視眈眈的王同知,就足夠叫人頭痛了。而王同知所練的正是北元邪術,所謂相生相剋,說不定這至陽至純的赤雲丹,正可用來克制王同知。」

秦勇等人仍要細問,已到了花廳門口,王世釗立在台階上,陰著臉看著他們。

眾人一凜,掩了口,目不斜視越過王世釗,到花廳依次落座。

那邊傅蘭芽早被領到花廳旁一個小小廂房裡。

她見房中床榻俱全,便猜這房間是平日宴請來客時,專給醉酒之人歇息醒酒用的。

在榻上坐下,正默默想心事,林嬤嬤被林惟安給領來了。

主僕相見,自是分外唏噓。

然而經過這一路的磨礪,林嬤嬤心性不比從前,抹了回眼淚,很快便鎮定下來了。

少頃,僕人呈了宵夜來,兩人用了,林嬤嬤勸傅蘭芽合衣在榻上躺一躺,傅蘭芽卻惦記著要聽外頭的談話,只搖搖頭,悄悄貼到房門前,豎著耳朵靜聽。

可花廳中只偶爾聽到幾句低低的交談聲,久久未聽到平煜開口。

未幾,忽聽廊下傳來平煜和李攸的說話聲,她忙轉身走到窗前,悄悄推開一道縫往外一看,才知平煜暫未進花廳,仍立在外頭跟李攸議事。

就聽李攸道:「去渡口的人已然返轉,咱們果然沒料錯,林夫人所坐的船才到金陵不久,剛才我已叫人護送著到了府中,又親自察看了林夫人,這回再無差錯了。我就想不明白了,此事如此機密,金如歸究竟從何處得的消息?不說他竟能掐准林夫人來金陵的時機,就連林夫人的相貌他都能偽造得惟妙惟肖。」

李攸說著,從懷中取出之前在西跨院撿到的一張人皮面具,舉起細看。

平煜聽到身後動靜,心知傅蘭芽在偷聽,並不露痕迹,然而目光觸及那張面具,仍生出幾分赧然。

若不是今夜他一心想著跟傅蘭芽纏綿,怎會不親自察看金如歸假扮的林夫人,白白叫此人混入府中。

接過,往那人皮面具的鬢角邊緣看了一眼,未見黑色的膠狀物,沉吟一番道:「你可還記得,那回我們在岳州城的樹林中遇到林之誠的陷阱時,有名暗衛被鎮摩教的教徒掉了包?」

李攸揚眉道:「自然記得,從那名細作的易容手法來看,那人正是鎮摩教的教徒。」

頓了下,訝道:「你是說,此事與鎮摩教有關?」

平煜不置可否道:「當日林之誠落到我們手中之事,除了東廠,鎮摩教和鄧安宜也知之甚詳。據我前日得的消息看,金如歸久居金陵,近年來未曾出過江南,不大可能這麼快便得到林夫人的消息,多半有人故意泄露消息給他,只不知究竟是東廠還是鎮摩教所為。」

李攸道:「若說是東廠引了金如歸來,從王世釗的反應來看,又有些說不通,今夜王世釗可是頭一回出手幫咱們對付外敵。再者,東廠的目的是為了引出持有坦兒珠之人,金如歸行事如此囂張,不大像那種肯蟄伏二十年的人,東廠何至於旁生枝節,引一個手中根本沒有坦兒珠的人出手?我倒覺得此事頗有些鄧安宜的作風,這廝素來喜歡迂迴作戰,若將局面攪得混亂不堪,他正好稱意,也好坐收漁翁之利。」

平煜皺眉道:「鄧安宜前日才到金陵,這兩日都在鄧家的金陵舊宅中,未曾出過府,來往的幾封書信,不是本地官員的拜帖,便是鄧家的留在金陵的親眷家書,怎麼跟金如歸遞的消息?」

沉吟一番,忽然想到一個可能,「難道是鄧文瑩?」

他雖日夜派人監視鄧安宜,卻無暇盯梢鄧文瑩,若是鄧文瑩假借出府之便,替她二哥送信,倒也未嘗不可。

李攸驚詫莫名道:「她?她一個嬌滴滴的千金大小姐,為何要跟他二哥同流合污?」

這時,洪震霆派人來請平煜和李攸,二人只得將此話放下,進到花廳中。

兩人落座後,洪震霆笑道:「平大人,不瞞你說,今夜文莊主前來,正是要跟你和攸兒商議後日的武林大會之事,不巧一進府,便遇見了金如歸這個魔頭,好端端的攪了談興。也罷,既這魔頭已出手,咱們不如借武林大會,商量個共同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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