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風波急 第七章

傅蘭芽開口後,平煜並沒有接話。

很長一段時間,屋子裡靜得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漸漸的,傅蘭芽生出一種錯覺,平煜是打算在屋子裡跟她整夜杵著了。

夜已經很深了,這樣長久站著,她疲乏無比。

可是她也知道,他突然變得這麼反常,必有原因。

所以她耐著性子,靜靜等著他開口。

可是,足足等了半盞茶的功夫,他依然只顧凝眉看著她,久久不肯說話。

終於,她耐性告罄,不滿地看他一眼,自顧自往榻旁走去,打算先坐下,再洗耳恭聽。

不料她剛走到他身旁,他忽然伸出胳膊,攔住了她的去路。

她嚇了一跳,抬頭瞪向他,覺得他今夜簡直不可理喻。

「做什麼?」

平煜毫不退讓,低頭望著她道:「我有話要問你。」

傅蘭芽瞥他一眼,良久,忍氣嗯了一聲,靜候下文。

可是,空氣依舊靜得針落可聞。

平煜在說完那句話後,依然沉默。

彷彿要說的話艱難得無從開口似的。

她既詫異,又含著幾分惱意,抬眸,輕嗔道:「你到底要問什麼?」

她現在已經非常確定他今夜的古怪是因自己而起了。

平煜見傅蘭芽發怒,不自覺蹙了蹙眉,他並非故意刁難她,更沒存心拖延時間,確切地說,他是真不知道如何開口。

他想確定她的心意,可他也怕自己未掌握不好火候,惹她傷心。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想放棄。

可那個問題始終如魚刺一般哽在他喉嚨里。

無論如何,就在今夜,他想聽到她真實的想法。

傅蘭芽惱怒地望著他,在他黑亮如寶石的眸子里,她清晰地看見了自己的倒影。他的表情,分明透著煩郁和焦灼。

她不明白,這一路上,不論他遇到什麼艱難的處境,從不見他如此煎熬和舉棋不定。到底什麼話,會叫他如此難以開口。

又等了許久,依然沒等來這傢伙的所謂問題。

她再也站不住了,打算繞過他,坐到榻上去。

可是,剛一走近,一縷熟悉又濃郁的味道猝不及防鑽到鼻尖。

她一怔,細辨一番,這才意識到那香味是自己慣用的調香。怪異的是,那香味還是從他身上傳來。

她萬分詫異,轉頭看向他。

這香味獨一無二,是她幾年前無意中在哥哥書房中翻到一本前朝調香書後,在原有的方子的基礎上,根據自己的喜好添減了幾味所調製出來的。

幾年下來,從未見旁人用過。

除了平日薰香,她還用這香制了胰子沐浴用。

被抄家時,她和林嬤嬤收拾隨身行囊,經過當時看她們收拾行李的李珉准許,隨手帶了幾塊香胰子上路。一路上,她依然保留了原來的習慣,每回沐浴都用的此香。

想到此處,她狐疑地朝平煜的方向偏了偏頭,沒錯,又濃郁了幾分,越發篤定是從平煜的前襟散發出來的了。

讓她不解的是,從這香味的濃度來看,平煜懷中的物事似是被用了十倍以上的分量,唯恐旁人發現不了這味道似的。

若是她沒記錯,上回對付林之誠時,她曾用自己的絹帕給平煜擦了嘴邊的血跡,事後,平煜未還給她,她也忘了要回來。

可就算那絹帕上有香味,也斷不至於這般濃郁,眼下這香味,可是幾步之外就能聞到。

此事當真古怪。

平煜在一旁靜靜地望著她。

在她剛才突然停步,又若有所思地做出聞嗅狀時,他便知道要糟。

電光火石間,他明白了陸子謙此舉的深意。

原來陸子謙的目的根本不在於用帕子挑撥他對傅蘭芽的信任,而是吃准了他會因此事吃味,使得傅蘭芽心寒。

不論他回來後問不問她帕子的事,只要他心底種下了疑惑的種子,或是讓她發現了蛛絲馬跡,陸子謙的離間便成功達到了目的。

眼見她皺眉陷入思量,他背上滲出一層冷汗。

其實早在來時路上,他便已下定了決心,過去的事已經成為過去。不管那帕子是什麼來歷,他都不打算在她面前吐露此事。

他唯一想確定的,僅僅只是她對他的心意而已。

可是百密一疏,他竟忘了這香味出奇濃郁,既能第一時間勾起他的好奇心,自然也逃不過她的鼻子。

眼見她又朝他走近兩步,他背上的汗多了一層。

傅蘭芽這時似乎想通了關竅,納悶道:「你身上藏著什麼?」

平煜身上不會好端端出現這麼獨特的香味,定有古怪。

想了又想,好不容易想起在京中時,陸子謙的妹妹陸如玉常到她家中來玩。

聞到她身上香味,陸如玉曾問過她一回這香味怎麼調製。

記得她抄了方子給陸如玉,又借了那本前朝古籍給其回去翻閱。

倘若這世上還有人能調出一樣的香味,除了陸家的人,再無旁人了。

可是陸家除了一個陸子謙,眼下並無人在江南,到底誰會用這香味制出如此濃郁之物,又是怎麼就跑到了平煜的身上?

此事太過匪夷所思,思忖了一會,一抬眸,卻見平煜正望著她,臉上有些不自在。

明明聽到了她的問題,卻避而不答,撇過頭,淡淡道:「時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傅蘭芽越發奇怪,見他轉身欲走,出於本能抬步欲追,不料不小心踩到了裙角,整個人直直往前栽去。

平煜聽到動靜,忙回身扶她,傅蘭芽便整個人撲到了他的懷中。

傅蘭芽只覺那香味沖鼻而來,倉皇中一抬眼,瞥見他前襟露出某樣物事的一角。

她一訝,顧不上害臊,不動聲色探向他懷中,想悄悄將那東西拿出來,可平煜動作卻快如閃電,不等她的手靠近,便將那東西重新塞回前襟里。

她大窘,等在他懷中立定,忙往後退了一步,跟他拉開距離。

未幾,懊惱地咬了咬唇,抬眸看著他道:「你懷中究竟藏著何物?」

見平煜拒不回答,她皺眉,繼續道:「那東西上的香味出自我手,這幾年,除了我哥哥和一位閨中舊識外,無人知道那香味如何調製,你身上為何會藏著此物?」

平煜面色變幻莫測,心底說不出的後悔,要不是怕她越發胡思亂想,恨不能落荒而逃。

面對她的追問,他一時間騎虎難下,思量了一番,目光定了定,既然陸子謙的目的是為了讓他們彼此猜疑,他偏不讓其稱願,事到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如實相告。

他想要的答案,索性都經由此事,統統在她面前徹底攤開。

念頭一起,他猶豫了下,從懷中取出那方鮫帕,面色複雜地看著她道:「今日傍晚,陸子謙去找都尉府找我大哥,托我大哥將此物轉給我。」

傅蘭芽目光落在他手上的物事,等看清那東西是一方鮫帕,眼睛微微睜大,忙接到手中細看。

若沒看錯,帕子上的詩句正是幾年前她在閨中閑來無事時提的。

印象中,這帕子早已遺失,怎麼幾年後,竟會到了平煜的身上。

不對,他剛才說,這帕子是陸子謙轉交給他的,難道當年竟被陸子謙給揀去?

她眸中詫色閃過,緊緊盯著那帕子,少頃,驚怒交加道:「陸子謙說這帕子是我贈予他的?」

平煜心中懊悔不已,不等她說完,忙強辯道:「陸子謙說的話我全當放屁,我只是——」

傅蘭芽卻已經想通了這當中的種種,一瞬間,只覺羞惱至極,不敢置信地抬眸看向平煜,含著惱意道:「那你今晚要問我什麼?」

聯想到今晚平煜的態度,越發確定,立在原地看了他一會,心寒道:「莫非平大人已經認定我是那等朝秦暮楚之人,打算連夜拷問我?」

平煜見她眼圈紅了起來,心中一痛,頃刻間,眸中閃過一絲狼狽,咬牙道:「你胡說什麼,我根本未懷疑過——」

傅蘭芽卻已經舉起那帕子,冷笑道:「既未懷疑過,為何不索性將這帕子丟了,還要將這帕子藏在懷裡?」

不等平煜答話,重新瞥向那帕子上的詩句, 一字一句道:「夕殿下珠簾,流螢飛復息。長夜縫羅衣,思君此何極。」

怒極反笑道:「是了,想來平大人是見這帕子上的詩有失端莊,覺得心裡不舒服,懷疑這詩句是我寫給陸姓小人的……可是平大人不知道,我父親自小將我當作男兒教養,五歲時便令我跟哥哥一道啟蒙讀書,十年下來,六藝、諸子、兵書、數術、乃至詩賦,統統有所涉獵,其中不乏不甚端莊的詩詞,當時我在閨中時,不知謄寫了多少佳妙的詩句,帕子上的這首,又算得什麼?」

「另外,不妨告訴平大人,種種學問中,我唯獨《女訓》《女誡》未讀過,否則早在平大人第一回 搜我的身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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