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千山疊影 第十七章

又是大半晚未得消停。

去往別院的路上,傅蘭芽前所未有的疲累,靠在林嬤嬤懷裡,想起方才跟平煜獨處時的片段,心裡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輕輕攪動,怎麼也靜不下來。

自小到大,每逢心緒不寧的時候,她為了不讓自己情緒被牽引,總會用旁的事來引開,到了眼下,自然也不例外,閉上雙眼,想起方才陸子謙所說的話,立刻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忙摒除雜念,全神貫注去推敲其中深意。

陸子謙說他來湖南是為了尋她。

照那晚在驛站投宿時那位驛丞所說的話來看,此話應該不假。

但父親和哥哥如今都在獄中,他又是憑著什麼說出能幫助哥哥和父親的話?

且陸家代代為官,未聽說跟江湖門派有交集,陸子謙從何處找來這許多武林人士?

剛才白長老向平煜引薦的那位洪幫主,似乎來頭不小,平煜聽得對方名號時,都免不了對他另眼相待,後來南星派追來時,這位洪幫主一出手,那追隨了一路的琴聲便啞然消失,可見此人正有辦法對付難纏的林之誠,說是一流高手也不為過。

這樣的武林高手,為何會甘願受陸子謙驅使?

思忖間,忽聽馬車後傳來一聲長嘯聲,車外白長老忙驚喜應道:「洪幫主!」

似是那位洪幫主去而復返。

她越發疑惑,先前聽秦晏殊所言,秦門的別院設置了重重機關,之所以帶她前去,為的就是避開南星派的追捕,白長老何以會放心讓洪幫主等人同行?就不怕那位洪幫主臨陣倒戈,跟南星派一起來對付他們?

馬車狹窄,秋風瑟瑟,她緊挨在林嬤嬤懷裡,身上寒意漸起,默默想了一晌,只覺毫無頭緒。

所幸竹城並不大,轉了幾條街道後,順利到了那處別院。

陸子謙下了馬,覺夜風寒涼,擔心傅蘭芽衣裳單薄,忍不住轉頭看向馬車。

剛好傅蘭芽扶著林嬤嬤下車,陸子謙才發現她身上穿著件豆綠色的秋裳,走動時,露出裡頭水碧色的裙裾,說不出的娉婷婉約,一如從前。

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她身上衣裳似是新做,且剪裁及衣料都算上佳,想起她如今處境,心頭掠過一絲疑惑,正要細看,忽有人剛好走到傅蘭芽身後,狀似無意,將他的視線嚴嚴實實地遮住。

他怔了一下,順著那挺直背影往上看,就見那人一手扶在綉春刀上,立在台階上,正聽白長老和另兩名年輕男子說話,不是平煜是誰。

他心中那種怪異感更甚,淡淡看他一眼,負手往宅子內走去,剛上台階,不料平煜身旁一名氣宇軒昂的年輕男子敏銳地朝他瞥來,似有打量之意。

因來時匆忙,陸子謙暫未得洪幫主引薦,不知此人便是秦門的掌門秦晏殊,見他目光除了好奇之外,還透著幾分不屑,想起自家所行之事,一時五味雜陳,暗嘆口氣,目不斜視進了宅子。

秦勇見一行人總算順利進了宅邸,神情微松,轉過身,吩咐白長老等人啟動機關。

等宅子外豎立起看不見的屏障,秦勇便對正打量四周的平煜道:「這宅子是依照咱們秦門多年來傳習下來的老規矩布下的,外頭設下了不少刁鑽的機關,南星派就算想闖入,一時半會也找不到法門,傅小姐今夜可放心在此安置。」

平煜點點頭,南星派委實難對付,一會若林之誠再用那琴聲前來滋擾,至少有宅邸外的機關做遮擋,無論如何都波及不到傅蘭芽身上。

他不用擔心她被擄走,可以專心對付南星派。

便笑道:「有勞秦當家了。對了,剛才洪幫主似是有要事要與我商議,能否請秦當家安排一處院落,既能讓罪眷安歇,又能有空餘的屋子讓我等議事。」

秦勇知道他如此安排,無非是怕橫生枝節,不肯讓傅蘭芽離開近旁,忙笑道:「正該如此。這宅子里有處小院落,裡頭有幾間頗寬敞的廂房,我已請人領傅小姐前去,一會傅小姐在其中一間廂房歇息,我等則可在鄰房議事。」說話時,莫名覺得嘴裡有些微微發苦。

平煜笑著看她一眼,往前走道:「如此甚好。只是這樣一來,欠秦當家的人情越發多了。」

秦勇略微一怔,正色道:「平大人何出此言,傅小姐曾經救過晏殊一命,只要她一日未脫離危境,我等便一日不會對傅小姐的安危置之不理。」

想起來時路上白長老跟她彙報的事項,邊思量邊道:「傅小姐身上的疑團太多,我揣摩至今,都未能窺見全貌,也不知這回陸公子和洪幫主聯袂前來,能否對解除她困境有些幫助?剛才聽白長老說,陸公子說他此次來,不但為了幫傅小姐,也為了幫傅大人和傅公子,也不知此話是真是假。」

平煜臉色笑容一淡,點點頭,並不接話,往前走去。

秦勇見他臉上彷彿籠了一層陰霾,憶起平家跟傅家的恩怨,似有所悟,一時拿不定他此時心中所想,也跟著沉默下來,斟酌了片刻,正要說些旁的話,一抬頭,忽然瞥見平煜領口上似有幾處暗紅色的污漬,看著像血痕,一凜,仍要細看,平煜卻已朝前走了。

她愣在原地,回憶一番他說話時的語氣,清澈沉穩,不見滯緩,應該不是受了重傷的模樣,難道這血跡是沾惹的旁人的?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那處小院,傅蘭芽主僕已在最裡頭那間東廂房安置下來,外頭守著李珉和陳爾升。

隔壁廂房內,白長老及洪幫主、陸子謙等人正端坐在房中飲茶。

折騰了大半晚,眾人早已飢腸轆轆,便有人吩咐做了些簡單粥湯送到院中來。

李攸站在廊下,見平煜及秦勇進來,忙下了台階,迎過來笑道:「就等你們了。」

平煜見他臉色稍差,但行動敏捷,毫髮無傷,奇怪地看他一眼道:「你這幾年到底練了什麼怪功夫?」

李攸嘿嘿一笑道:「這你就得問我師父了,他老人家不是在裡頭么。」

平煜一怔,這才想起李攸曾在洪震霆門下學過兩年功夫。

正要進房,忽見一名下人從他身後走過,手上捧著一個托盤,上面是兩碗熱氣騰騰的燕窩粥,等那人上了游廊,秦晏殊示意那人退下,親自接過托盤,順著游廊,走到東廂房門前。

平煜意識到秦晏殊要做什麼,停在原地。

陳爾升及李珉不等秦晏殊走近,便客客氣氣道:「秦掌門,請留步。」

秦晏殊憋著氣道:「我給傅小姐送些吃食。」

話音剛落,房門忽然打開,林嬤嬤探頭往外看道:「咦,秦掌門。」

秦晏殊心中一喜,便要說話,陳爾升卻出其不意從他手中接過托盤,一言不發送入房中,少頃,又出來,將門帶上,看著秦晏殊,一板一眼道:「罪眷已歇下,東西檢視過,擱在桌上了。」

秦晏殊和李珉沒想到陳爾升會突有此舉,都愣在原地,過不一會,李珉眨眨眼,看著秦晏殊道:「秦掌門,罪眷飲食不得由旁人插手,就算眼下在你秦門宅中,也須得經過我等檢視過,方能交到傅小姐手中。還請秦掌門莫要見怪。」

算作解釋。

平煜心中冷哼一聲,收回目光,大步進了鄰房。

進到房中,白長老請平煜在上首洪幫主旁邊坐下。

洪掌門抿了口茶,一雙精光四溢的眸子朝平煜看過來,開口道:「平大人、秦當家、秦掌門、李少莊主,事態緊急,在下就不拐彎抹角了。此次我來,既是受陸公子所託,也是為本門二十多年前一樁懸案。」

洪幫主抬眸緩緩掃向屋中諸人,最後定格在白長老和柳副幫主身上,三人年紀相仿,都已到知天命之年。目光相撞間,白長老和柳副幫主陡然憶起一事。

「洪幫主莫不是說二十五年前的那場武林大會?」

洪幫主長嘆一聲,點點頭道:「各位想必都知道,我八卦門就是在當年那場武林大會上跟南星派結下了梁子,爭鬥數載,兩敗俱傷,直到林之誠一雙兒女夭亡,林之誠從此在江湖中銷聲匿跡,這才消停下來。」

平煜心中只道,來了,瞥一眼李攸,後者正心照不宣地朝他看來。就在昨日,兩人還曾討論過林之誠當年率領教眾遠赴夷疆之事,總覺其中太多不合常理之處,難以推敲。看來,要想追根溯源,果然還得從二十多年前說起。

「白長老和柳副幫主想必還記得,當年我大哥初任八卦門掌門,被中原四大門派推舉,參加了二十五年前的武林大會,爭奪武林盟主之位。」洪幫主看向白長老和柳幫主。

白長老和柳幫主面露憾色,悵然道:「是啊,當年的洪幫主內外兼修,又素有德望,本是實至名歸的武林盟主人選,可惜——」

洪幫主恨聲道:「可惜遇到了南星派的林之誠,此人性情孤僻冷傲,目無下塵,行起事來單憑自己喜惡,從不給人留餘地,為了出風頭,以一首《龍朔操》將我大哥內力盡毀,只為博得個天下第一之名,事後,更是連句道歉都無,率領教眾揚長而去。最可恨的是,我大哥雖被廢了武功,但只要靜養半年,就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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