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千山疊影 第一章

見鄧氏兄妹過來,平煜一如既往的不冷不熱,李攸卻熱情得跟什麼似的,先是跟鄧安宜敘了好一會舊,後見永安侯府護衛帶得不多,直拍胸脯說既然碰巧一道進京,他跟平煜責無旁貸,這一路上,定會跟鄧安宜彼此關照。

直說了半盞茶功夫,李攸這才意猶未盡地放鄧安宜兄妹回來。

整個過程,鄧文琳的目光就沒離開過平煜。

鄧安宜餘光瞥見,心裡難免湧出不悅,這傻丫頭什麼都好,就是太過執拗,平煜擺明了對她不上心,她又何苦為了一段年少時的情分,對他念念不忘。

回到永安侯府的車隊,他看著鄧文瑩上了馬車,自己則走到車隊前頭,棄了座騎,上了另一輛馬車。

掀開極厚實的車簾,可以看見車廂里漆黑如夜,半點光亮都透不進來。

他上車後,從懷中掏出火折,將放於車廂一角的一盞小小琉璃燈點亮,舉到手中,整個車廂登時被照得亮澄澄的。

車座上躺著個女子,雖是暑熱天氣,身上卻包著厚厚棉被,饒是如此,嘴唇仍因寒氣太重而發紫,顯是正生重病,或是受了重傷。

她面容憔悴,眼睛兩旁布滿細細魚尾紋,一眼望去,直如五十許人。可只要仔細分辨五官,依稀可認出她就是那位三日前還光艷照人的左護法。

「我是不是老了很多?」她見鄧安宜進來,掙扎著抬起頭,聲音彷彿斷了的箏弦,嘶啞蒼老。

鄧安宜好整以暇坐在一旁,嘴角噙著一絲笑,殘忍地看著自己一夜老去的同伴。

他的目光已經說明了一切。

左護法死死地盯著鄧安宜看了好一會,終於認命地倒回榻上,看著車頂,臉上透著一層了無生趣的青灰。

「人遲早會老的。」鄧安宜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肩,半真半假地寬慰道,「想想你已經年輕了這麼多年,夠本了。」

左護法目光陡然暴起,咬牙切齒罵道:「要不是布日古德手下的那群鷹犬將我打成重傷,我怎會被秦門中人給毀了內力?這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枉我二十多年前救過他,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禍害咱們!」

鄧安宜搖搖頭,故作嘆息,「當年我怎麼說的?此人來路不明,救不得。你卻怎麼也不肯聽,如今可算知道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左護法憶起往事,恨得嗓間湧起一股甜腥,一時未壓住,險些咳出來,怕車外人聽見,又硬生生捂著嘴咽回去,漲得臉通紅。

「不過你放心,咱們和布日古德的仇,遲早會一筆一筆算回來。」鄧安宜閑閑撣了撣衣袖上的浮塵,氣定神閑道,「東西,也會一塊不落地回到咱們手裡。」

左護法目光一厲,朝鄧安宜直射過去。

「看來,你已經猜到了。」鄧安宜撇了撇嘴角,從懷中掏出兩塊烏黝黝的物事,「這麼多年來,你這藏東西的習慣還是未改,我不過隨隨便便到你宅子里一找,就找到了你藏起來的那塊寶貝。」

「還給我!」左護法目露凶光,猛的坐起,朝鄧安宜撲過去。

可惜鄧安宜只輕蔑地揚手一推,她便如同一塊破布一般,軟綿綿地倒回了榻上。

「我勸你省點力氣。」鄧安宜臉上笑意斂去,冷冰冰地看著左護法,「要不是我顧念舊情,你早被東廠的人剁了喂狗了,還能在此跟我討價還價?你也不想想,你如今功力散盡,等同於廢人,這東西留在你手中還有何用?」

左護法大喘著氣,不甘心地死盯著鄧安宜,恨聲道:「你該知道這是當時教主臨死前特傳給我的,難道你敢違背他老人家的遺命?」

「時移勢易、今非昔比。」鄧安宜嗤笑,「教主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也不會忍心這麼好的寶貝留在一個廢人手裡。你若真想完成教主他老人家的夙願,最好指望我將剩下幾塊湊齊,順便把布日古德手裡那塊搶來,否則,說什麼都是白搭。」

「呸!」左護法恨啐一口,「你不過是為了一己私慾,少拿教主他老人家做幌子。」

鄧安宜從懷中掏出帕子拭了拭她濺到自己臉上的血沫,面色一陰,忽然屈指如勾,一把扣住她的下巴,惡狠狠道:「我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了!你最好識相點,少在我面前抖威風!」

左護法怒視著鄧安宜,胸膛里喘得似漏了風的風箱,跟他對視片刻,終於明白自己已徹底失去了要強的資本,眸子里的怒火漸漸暗淡下來,只餘一抹沉沉暮氣。

鄧安宜冷冷鬆開她的下巴,道:「到了嶺南,我會看在咱們這麼多年同門的份上,找個妥當地方好好安置你,你要是不想被東廠的人找到,最好別再打歪什麼主意,要不然,小心連個全屍都留不下!」

說罷,抖了抖衣袍,起了身,喝令外頭的人停車,預備下車離去。

左護法絕望地看著車頂,餘光見鄧安宜離開,忽然扯扯嘴角,譏諷道:「你為了接近傅蘭芽,在平煜他們面前一個勁裝模作樣,看在咱們多年舊識的份上,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平煜那幾個臭小子,年紀不大,心眼比誰都多,你當心玩過頭了,引火上身。」

鄧安宜默了默,側過頭,露出個志得意滿的笑容道:「到了湖南之後,除了東廠的人,還有南星派虎視眈眈,此時早已做了萬全準備,就等著傅蘭芽他們落網了。你該知道南星派是天底下最擅奇門遁甲術的門派,真要撒下天羅地網,無論王令還是平煜,都夠好好喝一壺的了,到時候,我只管等著坐收漁利之利便是了。」

左護法聽得此話,眸光一亮,轉動眼珠看向鄧安宜道:「你是說,當年有一塊寶貝落在了南星派手裡?」

鄧安宜冷笑:「這些事都與你無關了!」

閃身下了車,車廂內頓時重新陷入黑暗。

從侗陽出來,一路上走得甚急,連打尖投宿都少有。

到了夜間,傅蘭芽主僕大部分時候都宿在車上,虧得馬車寬敞,雖不舒服,卻不用睡在帳篷中,省了不少麻煩。

一直到了三省交界處的一個小鎮,平煜方令暫停,在當地一家客棧歇了一宿。

第二日天未亮,又接著趕路。

接連走了七八日,總算到了湖南寶慶府。

進城後,眾人才發現天氣已漸漸褪去暑熱,添了秋意。

尤其是昨夜一場新雨,整座城中的青石磚上都殘留著亮晶晶的濕雨,空氣里都透著清冷的氣息。

眾騎踏著雨水,一徑到得城北一處大宅前,平煜下令停馬,說在此地稍歇兩日。

一行人舟車勞頓,均已疲憊不堪,傅蘭芽主僕沒有功夫在身,更是在車上被搖晃得幾乎要散架。

到內院一處院落安置下時,傅蘭芽頭還是暈沉沉的,真真切切體會到了何為日夜兼程。想著平煜他們來雲南時,多半也是這般沒日沒夜的疾行,虧得年輕體健,否則多半早已扛不住。

跟上回在貴州侗陽那處大宅不同,寶慶這處宅子看著頗有些年頭,府中格局開闊繁複,處處幽靜古樸。

跟整座宅邸比起來,傅蘭芽主僕所住這處小院倒布置得玲瓏雅緻,看起來像是專為府中未出閣的小姐所建。

主僕二人一安頓下來,便到凈房沐浴凈身,將一路上沾染的風塵徹底洗凈。

洗完出來,傅蘭芽暗嘆天氣說涼就涼,身上夏裳太過薄透,跟林嬤嬤打開行李翻檢,左挑右揀,不是太薄,就是太厚,世子妃所贈披風暫時穿不上,最後,勉強找了件海棠色比甲穿上了。

另一處正院中,平煜剛從凈房沐浴出來,李攸等人便來找他。

一進門,李攸顧不上平煜正坐在床邊穿皂靴,便道:「聽說南星派也到了寶慶府?你的消息準不準?」

平煜身上腰帶未系,淡青色的外袍尚且敞著,露著裡頭雪白的褻衣,頭也不抬,將皂靴套上,起了身,一邊系腰帶,一邊對李攸道:「消息未錯,只是不知這南星派到底什麼來歷。」

李攸露出頭疼的表情道:「若此派也來摻和,當真有些麻煩。」

平煜在腰間扣好綉春刀,轉頭看向李攸道:「此話怎講?」

李攸一撩衣擺,在桌邊坐下,搖搖頭道:「這南星派說來可就話長了。此派的創始人姓曾,據說是戰國時軍法大家曾臏的傳人,極精奇門遁甲之術,入此派者,先得研習數年算術易經,再學內功和招式,故而此派雖也是江湖門派,卻跟別的幫派路數不同,最擅製作陷阱及迷宮,曾在江湖中名噪一時,此派中人也是二十年前開始才慢慢淡出江湖,近年來甚少在江湖走動。」

平煜走至桌前,端起茶杯飲了一口,思忖著道:「這南星派的路數是正是邪?」

李攸撇了撇嘴,道:「算不得正,亦算不得邪,只聽說南星派歷派掌門人都頗為孤高傲世,除了精通音律算術,更喜風雅之物,聽說三十年前的武林大會上,南星派的上一任掌門人曾用一曲武陵散廢了八卦門掌門的內功,一時引為天下奇談,後來八卦門的弟子指責南星派掌門人做事太絕,前赴後繼去找南星派算賬,爭吵不休,數年都未消停。可見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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