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夷疆詭事 第三十一章

傅蘭芽怕平煜臨時又變卦,一等平煜出了帳,便讓林嬤嬤幫著脫下鞋襪,用最快速度換藥。

收拾好之後,林嬤嬤便走到帳前,往外探身,笑著請平煜道:「平大人久等了,小姐已換好葯了,還請進帳吧。」

平煜早已在外面立了好一會,因夜色漸深,霧靄露重,陰涼山風徐徐拂來,既吹散了他身上的燥熱,也澆熄了他心頭那股無名鬱火。

他渾然不覺身旁陳爾升和許赫探詢的目光,只目光淡淡地看著遠處的群山,沉吟不語。

妖女?聽起來多麼荒唐,然而根據他這些年對鄧氏兄妹的了解,鄧文瑩也許有頭腦發昏的時候,鄧安宜卻絕不是衝動之人。

他們之所以一路緊緊跟隨,絕不是為了所謂的向他拉攏和示好,明明白白是沖著傅蘭芽而來。

那晚東蛟幫夜襲客棧時他雖不在場,但後來從李珉等人的口中,不難知道當時的情形。

鄧安宜看似危難之中拔刀相助,但因急於駁得傅蘭芽的信任,不小心露出了破綻。

比如他只顧追趕傅蘭芽,卻將鄧文瑩撇在三樓不管。

又比如那晚情況那般兇險,他永安侯府的護衛卻從頭到尾一無損傷。

饒是如此,整樁事依然一環套一環,陷阱重重。

鄧安宜為求做得滴水不漏,既需借用東蛟幫的人力,又需掐准自己當晚離開客棧去找秦門的時機,可見他從來雲南後沒多久,就已經著手部署此事。

倘若傅蘭芽真是那等天真沒頭腦的小姑娘,於險境中被鄧安宜救出,說不定從此會將鄧安宜視作俠肝義膽之人,對他託付全盤的信任。

想到這裡,他心裡忽然澀了一下,隨即又冷哼一聲,負手往前走了兩步。

可惜鄧安宜千算萬算,沒能算到傅蘭芽年紀雖小,心思卻轉得極快,寧願從三樓遁門跳窗而出,也不肯承他所謂的「救命之恩」。

想到那晚在地窖中看到她時臉上那種義無反顧的表情,他心底彷彿被什麼觸動了一下,腳步不由得緩了下來。等回過神,又硬生生將心思轉到剛才鄧文瑩的那番話上。

不知鄧文瑩是不是被鄧家嬌養的緣故,這些年她年紀雖見長,心智卻半點不見成熟。

剛才她貿貿然來找他,縱然是一時衝動,又何嘗不是知道一點她二哥為何要盯上傅蘭芽的內情,否則所謂「妖女」一說,又從何而來?

妖女……他擰著眉頭,反覆咀嚼這兩個字。

妖女之說,到底從何而來?

思忖片刻,生出幾分後悔,剛才不該因著一股無名火,連鄧文瑩的話都未聽全。

可真要他耐著性子跟鄧文瑩周旋,他自問怎麼也辦不到。

這一路上,東廠和江湖勢力已經足夠讓他頭痛,沒想到的是,如今連永安侯府都跳出來插一腳,也不知傅蘭芽到底背負著什麼樣的秘密,能引得這些人前赴後繼。

耳邊又傳來林嬤嬤的聲音,像是已在身後等了許久,「平大人?」

他身子微側,默了片刻,轉身往帳內走。

無論這些人所圖為何,既然他們都沖著傅蘭芽而來,想要深挖真相,只能從傅家入手。

傅蘭芽心思機敏,很有幾分見微知巨的本事,對於王令收買周總管卻遲遲不動她的原因,說不定早已猜到一點內情。

她為了向自己打聽消息,作為交換,定向自己吐露一二。

而且這一路上雖然危機四伏,難得她還很懂得自保,既然他已答應她暫時不會棄她不管,有些東西讓她知道也無妨。

至少,以她的玲瓏心腸,不至於關鍵時刻拖後腿。

傅蘭芽半跪在原地,看著平煜進來,因他身形高挑,走到近前居高臨下看她時,莫名有種巍巍然的傾軋之勢。

她略微不自在地往後挪了挪,與他拉開些距離。

林嬤嬤見氣氛不對,忙悄悄退到一旁。

平煜目光在傅蘭芽臉上停了片刻,盤腿坐下,臉上已看不出任何情緒,道:「想說什麼?」

傅蘭芽暗暗觀察他的神情,只覺他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在客棧夜談時的模樣,冷靜,精明,高高在上。

而且看得出來,他態度雖然依舊不冷不熱,卻並未擺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姿態。

她深覺這是一個溝通的好機會,微微一笑,開口道:「這些日子平大人辛苦了。不過,以平大人的深謀遠慮,對這些時日咱們路上遇到的匪賊的來歷,想必早已有了頭緒……」

平煜靜靜看著她,眉梢都未動一下。

前兩日,她在自己面前連個笑模樣都沒有,今晚為了在自己面前套話,笑的次數竟比以往加起來都多。

傅蘭芽抿了抿唇,繼續道:「平大人想來跟我有同樣的疑惑,為何這些人在我被困在曲靖時不出手,非得在我被押解上路時再來擄人。如此作為,豈非舍易求難?我想來想去,只猜到了一個可能,就是不知平大人所知道的內情跟我心中的猜想是否一致……」

她有意緩下語調,留意著平煜的反應。

可惜平煜雖然終於動了動身子,卻只是雙臂環抱,意味深長地注目她,那目光太過古怪,像是明知她會說什麼,卻有意等著她往下說似的。

她自然不願意被人這樣打量,可她沒有如今任何立場去要求平煜如何應對她,只能盡量想法子從他的反應中捕捉到一點真相。

於是只當沒看出他眼中的譏諷之意,莞爾道:「我有個猜測,這些人之所以之前未曾出現過,是因為早前並不知道我是他們要找的那個人,而等我上路後,那幕後之人故意四處散布消息,這才引得這些人紛紛出動來對付我。」

平煜墨玉般的眸子里終於起了一絲微瀾,他早知道她可能猜到了一點內情,沒想到竟如此接近真相。可見傅冰雖然為人專橫倨傲,卻著實養了個好女兒。

她說的半點不差,先是傅家倒台、周總管被收買,之後她身為罪臣之女被押解上路,在此期間,東廠一邊尾隨一邊散布消息,最後終於引得正邪兩派紛紛出馬。

幾樁事情看似複雜,但其實縱觀起來看,可以無比清晰地串聯成一條線。

他忽然起了跟她詳談的興趣,冷不丁開口道:「你當時為何要殺周總管?」

說話時,目光始終停留在她臉上,不放過她任何一處表情變化。

她長長的睫毛如蝶翼般微微顫動了一下,似乎想要矢口否認,可下一刻,卻又抬眸坦蕩地看進他眼裡,看得出並不打算再繼續抵賴。

他面色稍霽,她倒很識時務,知道想要從他口裡得到消息,先得將他想知道的告訴他。

「他斷絕外界消息,下毒致我夢魘,將我困於府中足足一月。」傅蘭芽淡淡道,「我不想讓一條毒蛇繼續蟄伏在我身旁,也不想留著他到京城跳出來污衊我父親,所以……」

平煜見她說話時面色不自覺變白了幾分,也不知是後怕還是仍懷著恨意,他看見眼裡,忽然覺得心裡極不舒服,原本綳著的臉也不由得鬆動了幾分。

可一想到王令收買周總管的目的還未明了,只得硬著心腸道:「這人死之前,可曾透露他為何要這麼做?」

傅蘭芽回視他道:「平大人不是知道周總管是被何人所收買嗎?為何反過來問我?」

平煜見她臉上笑意斂去,語氣也不像之前那般嬌軟,像是因提到不痛快的事,失去了往下深談的興緻,默了一瞬,決定後退一步,也免得她對他徹底起了防備,以後什麼也不肯跟他說,便不咸不淡道:「枉你父親在朝中為官做宰這麼多年,心思估計都放到爭權奪利上了,連家中管事被人收買都不知道,既你問起,告訴你也無妨,收買周總管的人極有可能是王令。」

「王令?」傅蘭芽自動忽略了平煜對她父親的譏諷,只錯愕地看著平煜,她雖然從未見過王令,但以往沒少從父兄口裡聽到此人的名字,因他在東宮時便跟隨新帝,頗得聖心,又向能在新帝面前進讒言,父親這兩年被他打壓得厲害,先是被擠出內閣,此後又連遭貶謫。

可是,父親已然鋃鐺入獄,她亦很快會淪為罪眷,王令為何還要處心積慮收買周總管?

她極力回想當夜的情形,記得當夜她得知周總管是內奸後,為防有變,當機立斷下了手,根本沒給周總管上路進京的機會,平煜又是如何猜出周總管是被王令所收買的?

抬眼見平煜仍盯著她,顯見得還有繼續談話的慾望,便抓住這難得的機會,繼續追問平煜,「平大人,周總管死前並未來得及透露隻字片語,你是怎麼得知猜出收買他的人是王令的?」

平煜不語,他自覺今晚跟她說得已經夠多了,一點也不想再給她機會追問,可眼見她剪水般的雙瞳定定地看著自己,睫毛因不安而微微顫動,拒絕的話竟然卡在了喉嚨里,啞了片刻,沒好氣道:「你沒有功夫在身,自然看不出端倪。可當夜院中情形一目了然,只要稍細心些,不難看出不妥之處。」

傅蘭芽一怔,咬唇回憶當夜的情形,因她已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