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明月照我還 第三十七章

八個月後。

余睿和賀竹筠舉行訂婚儀式, 賀公館一早便賓客如雲。

不久之前, 余校長到賀公館替長孫向四小姐提親, 兩家坐下商議此事時, 余睿鄭重向賀家長輩表達地了自己對賀竹筠的愛意, 賀竹筠出於害羞並未在場, 紅豆含笑前來轉述, 賀竹筠聽得欣喜羞臊, 在窗前紅著臉靜靜站了一會後, 當場就點頭同意。

好在經過戰後這幾月的觀察和相處, 賀家對余睿的方方面面都有了深入的了解, 一番商議, 兩家擬定了訂婚日期。

上禮拜重慶幾乎每天都會下點霏微細雨, 到了訂婚這日, 原以為也會是陰雨天,幸喜天公作美,一早便放晴了。

除了賀蘭芝張明景兩口子, 瑞德也於昨晚抵達重慶。

隨著觀禮賓客的陸續到來, 賀公館很快便變得熱鬧非凡。

紅豆穿件寬鬆的粉荷色洋裙,在花園裡招待客人, 她近來格外注意飲食及鍛煉,雖然行動遠不如以前靈巧, 但因為氣色甚佳,不施脂粉也韻致嫣然, 不幾日就要臨盆了, 賀雲欽時刻懸著心,即便臨時走開招呼別的客人,目光也始終不離開她。

如他所料,剛一轉身,就聽王彼得一聲低斥,兩個胖乎乎的孩子穿過花園笑哈哈地跑來。

大的那個五歲左右,小的不到三歲,一色的簇新西式襯衣加西式短褲,一望即知是王彼得新給他們添置的。王彼得自己的穿戴也跟孩子們差不多,只底下西式短褲換做了長褲。

如此統一的著裝,當一大兩小一齊出現在花園時,由不得眾人不矚目。

孩子們跑得太快,王彼得唯恐衝撞了人,一進來就壓著嗓子在後面邊喊邊追,好在孩子們最初的好奇勁過後,終於想起了王彼得平日的教導,小馬駒似的遛了一會,又乖乖地跑回王彼得身邊。

王彼得掏出帕子擦擦汗,一手一個拉著兩個孩子過來,朗聲打招呼道:「雲欽,紅豆。」

他近來戒了酒,臉色比以前紅潤不少,當著外人的面,嘴裡老嫌兩個孩子煩人,然而不管去哪,總不忘將孩子們帶在身邊。

紅豆從賀雲欽肩後探出頭來,笑道:「王探長。」

賀雲欽防那兩個胖小子突然「發難」,仍護著紅豆,問王彼得道:「下禮拜偵探所能開張么,要不要我過去幫忙。」

偵探事務所名義上破案,背地裡為組織收集線索,來重慶這麼久,早該張羅起來了,但因為重慶時有空襲發生,他和王彼得都怕資料毀於炮火,光是找中意的房子就花了不少時間。

好不容易在離防空洞就近的地方租了寓所,又托上海的同伴陸陸續續轉運資料過來,一來二去便拖了好幾個月。

王彼得知道紅豆馬上要臨盆了,賀雲欽近期注意力全放在妻子身上,擺擺手道:「拾掇得差不多了,顧筠和崇毅沒事就過來幫忙,資料早齊了,等助手到位,我就登報宣布彼得偵探所正式開張。」

紅豆聽了這話抬頭一看,顧筠穿件素凈的月白色旗袍,正跟復旦大學的一位教育系先生說話,她頭髮新近剪短了,從後頭看是個圓圓的黑色蘑菇頭,又將一側頭髮攏在耳後,露出白白凈凈的側臉。

上海形勢一壞再壞,顧筠父親所辦公報半年前就遷來了重慶,因聖約翰大學暫時未遷址,等復旦大學遷來後,顧筠便和她一起辦了轉學手續,兩人仍做同學。

只因她身體一日比一日沉重,堅持上了一段時間的課後,不得不跟校方請假,顧筠怕她落下功課,時不時帶著自己所做的筆記來賀公館。

她將目光從顧筠身上收回,又在花園裡找了一圈,沒看到哥哥。哥哥本就跟王彼得交好,顧筠跟她同樣喜好此類事物,若是偵探所開張,最高興的當屬這兩人。

這時那邊賓客發出一陣鬨笑聲,原來是余睿的一幫同學假借西洋禮儀的名義,攛掇著余睿當眾給賀竹筠獻花,因那花是大捧紅玫瑰,有人突發奇想道:「西洋婚禮上有丟擲新娘捧花的習俗,不知訂婚儀式上這捧花是不是有同樣的意義?」

余睿被同學們說得不好意思,笑著湊近,在賀竹筠耳邊說了句話,賀竹筠捂嘴笑道:「那你們做好準備,也不忌男女,反正一會花丟到誰身上,就意味著誰喜事將近。」

本就是為了湊趣,一幫青年男女聽了無不高興,忙挨挨擠擠往後頭擁去,等拉開一段距離,賀竹筠轉過身,高高將花往後一拋,大家轟然一笑,紛紛跳起來去接花。

誰知那花被眾人的胳膊一擋,反而落往另一個方向,剛好砸中路過的一男一女,男人是瑞德,女孩子卻是玉沅,久未見面,剛好在花園碰見,玉沅想徵詢瑞德幾個關於轉讀醫學專業的問題,兩人便聊了起來,誰知剛走到這就無端被花砸中,都愣住了。

大家驚訝了幾秒,齊聲笑道:「好了,看來下一個就要輪到潘同學訂婚了。」

玉沅紅著臉飛快地看向瑞德,兩人視線一相撞,她臉更紅了,把花遞給就近的一位同學,板著臉道:「別胡說了。」

紅豆看一眼賀雲欽,發現他也正望著那邊。

晚上她在書桌旁散步時,想起這事,便走到賀雲欽身邊:「瑞德還會回上海嗎?」

賀雲欽正畫工程圖,聽了這話,一訝道:「他得回去,怎麼了。」

紅豆扶穩了肚子,順勢在他膝蓋上坐下:「我總覺得玉沅有點喜歡瑞德。」

賀雲欽摟穩妻子,想了一想,皺眉道:「可是瑞德不一定長期留在中國,等戰事告一段落,隨時可能會回英國。」

紅豆怔了一會,笑起來道:「我就是順口問問,瑞德對玉沅什麼態度我們還不知道呢,何況瑞德跟我們不同國籍,舅舅舅媽也許不會贊成此事。」

這與老幼妍媸無關,舅舅舅媽骨子裡畢竟老派,總歸是沒影子的事。

「那你還想東想西的。」賀雲欽看看她瑩白的側臉,用手中的筆點了點桌上的另一沓資料,一本正經道,「既然不想睡,那我們就來補補德語。」

自從紅豆跟學校請假,他就順理成章接過教導功課的任務,只要有空,每晚都會強行拉著紅豆學功課,補完顧筠帶來的筆記還不夠,還以德語的學習不能中斷為由,強教紅豆德語。

她想也不想就搖頭:「不要不要,我現在一點也不想動腦筋。」

她的腦袋靠在他頸窩裡,搖頭的時候,柔軟的髮絲一下一下擦過他的臉側。

「真懶。」他看出妻子有了困意,聲調放低,「要不我們重新再定幾個名字。」

「不是早就定好了么。」她抬眼瞄瞄他,「一個叫『光明』,一個就叫『真理』。」

他摸摸下巴:「會不會太隨意了。」

她閉上眼睛,讓自己更放鬆地窩在他懷裡:「『賀光明』、『賀真理』,朗朗上口,叫出來也大氣。我覺得挺好的。」

可萬一都是女兒呢,『賀真理』也就算了,『賀光明』老覺得不夠秀謐。

紅豆知道他又在琢磨了,真是夠了,九個月了還沒定下來。

她想起腳踏車上刻著的那句『light and truth』,懶懶道:「別糾結名字了,你先告訴我,你們當初怎麼想起來用舊腳踏車來做聯絡方式的。」

賀雲欽沒想到她突然想起來問這個:「我加入組織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了,分給我的那輛還格外的舊。」

原來是這樣。紅豆愣了一會,不滿道:「可不是太舊了!第一回坐你車,居然還刮破了我的褲子。」

他怔了怔,低笑道:「還記恨這件事呢?」

她嘟起嘴:「一輩子都記得。」

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每一個舉動,她都記得。

他望著她,眼裡笑意加深。其實他也記得,當時在富華巷裡因為此事兩人第一次起爭執,過了這麼久,她氣鼓鼓的樣子彷彿還在眼前。

想到這,他莫名有些恍惚,忍不住抬手去輕撫她的臉頰,不知不覺間,歲月化作流動的金沙,靜悄悄從指間淌走了。他即將為人父,而他的紅豆,馬上要做母親了。

「紅豆,過幾天余管事要帶人整理庭院,我讓他們在院子里種一株紅豆好不好。」

她鼻息漸漸變得勻緩,許久才含含糊糊嗯了一聲,顯然困極了。

他低下頭,極輕地吻了吻她的額頭:「睡吧。」

她這麼坐著睡不舒服,他小心翼翼抱著她起身,打算把她送到床上去。

誰知剛一動,紅豆嘶了一聲,皺眉摸向肚子。

他的心立刻提了起來:「怎麼了。」

紅豆靜靜感受了一會,既期待又緊張,抬眼看向他:「我可能是發動了。」

賀雲欽後背頓時出了一身冷汗,默了默,強自鎮定:「好,別怕,有我在。」

話這麼說,畢竟最擔心的事終於來了,接下來該如何安排,他腦中竟半點頭緒都無,好幾分鐘過去,只顧抱著紅豆在屋中打轉。

紅豆都快被他轉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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