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蜀中風雲 第四十二章 活土匪

薛向知道,周道虔說這番話,除了有示好的意思外,也是在變相套他的來歷,若他順著接下去,必會向這個趨勢發展。

畢竟薛向的履歷實在是太耀眼了,便是再沒警覺性的人,瞧見履歷上那二十歲的常委、副縣長,也得生出連篇浮想。

不過,薛向更知道,即便自己報出了家門,周道虔也不會對自己如何另眼相看,蜀中到底不比別地,沾了老首長的仙氣,再加上現在盤踞蜀中的幾大派系,都是從老首長的根子上延伸出來的,即便他薛某人亮出了薛安遠又能如何?最多,周道虔也只會在心裡,瞧瞧加重他薛老三的份量而已,絕不會認為他薛家人有多高不可攀。

「周專員客氣了,我不過是一得之愚,僥倖偶合上意罷了,周書記昨日發表在省報上的《關於企業改制辦法二三論》,才是獨出機杼,振聾發聵,讓我大開眼界。」

周道虔也是時下少有的學者型幹部,昨日他發表在省報上的一篇論述當下熱點問題——企業改制辦法的文章,薛向看了,的確有料,主要從股份制和承包責任制來闡發,儘管在薛向看來,還稍顯簡陋,但在時下,也算是很有開拓性的思維,不過,當人面,薛老三自然只說好話,不出惡言,沒辦法,官場寒暄,向來如此。

周道虔連連擺手,「我不過是拾人牙慧,拾人牙慧啊!」

薛向知他何指,無非是這兩點辦法,在特區已經討論得轟轟烈烈了,不過,周道虔的論述,更多的是結合德江企業的實際情況闡發,倒非拾人牙慧,倒是很有實際意義,「周書記謙虛了,在您的文章里,光是發揮工會作用,監督承包人的這一要點,就足以讓人拍案叫絕了。在我看來,時下企業改制的論點雖多,但都太過泛自由化了,改制後,企業家說了算,則國有資產就有流失的風險,因此,適時發揮工會的監督作用,實乃高妙手段,既符合咱們的國情,又防止了泛自由化,真是一舉兩得啊!」

起先,周道虔以為薛向的奉承也只是奉承,哪裡知道此人還真認真讀完了他的那篇得意之作,且一眼就摳准了全篇的題眼。

現在,周道虔就一個感覺,爽!

這就好比他苦吟數月,做出一首詩來,偏偏沒人抓住詩眼,完全不會欣賞,這時,相當於理論界李白的薛向,突然站出來,點出了他「全詩」的精妙何在,這種爽感,真的是只可意會,難以言傳。

兩人由一句寒暄之語,徹底引進了正題,當下,周道虔便邀請薛向坐下,滔滔不絕地陳述起了那豆腐塊上無法承載的內容,而薛老三思維敏捷,見識一流,每每言出,必然搔到周道虔的癢處,如是聊天,時間自然逝如流水。

四點二十分的時候,古錫銘終於忍不住第三次過來倒水,暗示周道虔該準備開會了,這次,古秘書做的十分明顯,故意藉機碰掉了薛向的茶蓋兒,趁著薛向拾撿的時候,沖周道虔揚了揚手錶。

周道虔猛然醒悟,笑著說:「和薛向同志一席暢談,獲益匪淺,不過,稍後我有個會議,再談,就只有改日了,對了,薛向同志此來,可有事么?」

周道虔到底是政治人物,薛向的來意,他雖不清楚,但知必與孔梵谷有關,行署這幾日的風波,他是洞若觀火,若非薛向跟孔梵谷對沖得天崩地裂,他焉能給薛向如此好臉色?

薛向道:「是這麼回事兒,最近行署安排了我負責回收十八家工廠的拖欠利稅,但我認為鄉鎮企業的領導同志們,普遍法律意識不強,思想覺悟還有待提高,因此,我就想舉辦個普法學習班,考慮到周書記理論水平高深,就想讓您過去給做第一講,所以就冒昧前來了。」

周道虔雖猜到薛向此來,必是針對孔梵谷,一時間,卻弄不懂薛向讓自己去上課,這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

不過,起先,他還生怕這小子要求太高,會讓他直面孔梵谷,卻沒想到竟是些許瑣碎,只要能給孔梵谷添寫咯應,這點順水推舟的小事,他自無不允的道理。

得了周道虔的承諾,薛向便徑直回了行署辦公大樓,接著,便安排行署辦副主任江方平以他個人名義,給那十八家單位負責人,去了公函。

……

寶豐區西北近郊的位置,有一排幾乎廢棄的平房,四面樹幽草茂,偶爾還有黃鼠狼溜過,更這荒廢居所,陡添數分凄涼。

而此處現在荒廢,可早先年卻是赫赫有名,不少蜀中大員都在此蝸居過,不錯,此處正是蜀中曾經最有名氣的三所五七幹校之一。

如今,時過境遷,困龍俱都出海,這地方自然就荒棄了下來,雖然房子不錯,可終究沾了晦氣,又死過不少人,因此,倒無人願意來此居住。

可今日,這荒廢的地方,卻陡然生出了不少人氣,這天,方不過早上八點,二十多輛各式車輛,就將這平房前的那溜硬泥巴地上停滿了。

二三十氣宇軒昂、體型較之常人,普遍胖出一圈的胖子們,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各自尋了蔭涼,聚集一處,閑談了起來。

「老賈,你夠早的啊,你小子可是在最遠的黑水,這會兒能趕到,豈不是五點多就出發了,照我說,你們黑水的路也真該修了,不說別的,單看你們那條破路,就是有金礦,人家也不願來開發不是!」

「行了,老毛,你也是老鴉笑豬黑——自己不覺得,你們宜陽的路,未必有黑水的好走,你早到,不也就佔了個比老賈道兒近的便宜!」

「老毛已經夠無聊了,你陳書記看來也好不了哪兒去,接老宋這茬兒搞球,他不就是惦記著行署的那批道路改善幫扶基金嘛。不過,你們可別忘了,咱們今兒來是干甚的,弄不好人家正磨好了刀子,在等著咱呢!」

黑水縣肥皂廠的賈廠長話音方落,他這個圈子的人又聚攏了幾分,高大的皂莢樹,也被急得一晃,揉碎一地光影。

海豐縣雪糕廠的陳書記眉頭猛地聚攏,狠很掐滅了煙頭,哼道:「不管咋說,我們雪糕廠就是沒錢,這本來也是事實嘛,老子連現管的縣長和書記都頂了,不信在這兒能翻了跟頭。」

「老陳,你也別咱這兒賣嘴,你要是真敢一定到底,大清早,顛顛兒往這趕作甚,你該搬了涼床,往樹下一放,一邊搖著芭蕉扇,一邊吃著你們廠那能咯掉板牙、砸死老鼠的雪糕,你哼哧哼哧,頂著個大太陽,往這兒跑啥?」

駁斥的陳書記的,正是他的老冤家,同是海豐縣的另一冷飲大亨——汽水廠的鐵書記,這二位當初先是為了競爭雪糕廠廠長,鬧了對頭,爾後,又為霸佔縣裡的冷飲市場,又互相下了不少爛葯,算是德江本地,一對著名的冤家。

鐵書記這火兒一點,陳書記這炮仗就著了,一會兒功夫,樓就歪,原本的商討對策,徹底變成了無畏爭吵了,滿場的你操|我爹,我日你娘,煞是熱鬧。

好容易勸住了二人,賈廠長痛心疾首道:「老陳和老鐵,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也不看看今兒是來幹什麼的,值此存亡危急之秋,還鬧這些意氣,實在是不像話,我敢說,今天這個什麼狗屁普法學習班,就是那娃娃助理弄出來的,普法普法,那娃娃乳臭未乾,懂個屁的法!」

陳書記被賈廠長假大義之名,批了一頓,心下很是不快,嗤道:「你老賈再說的天花亂墜,不也是乖乖來了,人家領導就是領導!」

鐵書記狠很抽一口煙,瞪著陳書記道:「屁,我看現在是修正主義刮歪風,竟弄出二十四歲的行署領導這荒唐事兒,哼,若不是通知上,寫明了周書記做第一講,孫子才來呢!」

「大伙兒扯這些有什麼用,領導再年輕,關咱屁事兒!可今天這事兒很明顯,那娃娃領導坐不住了,搬出了周書記做大旗,待會兒,周書記若開了口,咱們到底如何應對,這得拿出章程啊,可別給人各個擊破!」

接茬兒的是宜陽自行車廠的宋書記,他也是在座縣鄉企業中少有的幾個副處級幹部,又因為他的宜陽自行車廠是拖欠大戶,這回,聽說周道虔都出馬了,他的心情很是沉重,這會兒,大著嗓子戳破了關鍵,無非是想趁著還沒上課,先結成廣泛同盟。

的確,周道虔到底不是薛向可比,這些普通縣鄉鎮企業領導,前者於他們而言,幾乎就是高高在上的伸直,他們干一輩子,幾乎也不可能有直面周道虔的機會,而如今聽說周道虔出馬,他們的心緒自然再不可能像彼時欺負薛向這菜鳥那般毫無壓力了,而是沉重異常。

這不,宋書記話音方落,便是聚在周邊的三堆人,也圍了過來,各自嘰嘰喳喳發表著看法。

這幫人都是人精,人前,絕不會坦露心跡,以免讓人推出去作了出頭鳥,而是皆各自抱怨自己的廠子情況不好,生存壓力大,一會兒功夫,彼此都明白了各人心意,很明顯,到底是善財難捨,即便是面對周道虔這尊大神,這幫人也不打算鬆口。

畢竟周書記官雖大,畢竟不是現管,縣裡恐怕也不願這利稅直接被地區抽走,再加上,眾人報團,必定法不責眾,這幫人頓時竟有了直面周道虔的勇氣。

八點五十分的時候,一輛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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