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無限風光在險峰 第七十六章 漫畫

時間已近凌晨,松竹齋大堂內燈火通明,安老爺子居中而坐,老王側立其後,令人詫異的是,不止安在江和左、陳連襟就坐堂內,就連赴任吳中已有數月的安在海竟也穩坐中堂。

卻說地方到底不比京中高官多如牛毛,這安在海下地方不過短短數月功夫,竟比在赫赫威權的中宣部任二把手時氣勢更足,整個人往那兒一坐,濃濃威勢撲面而來,惹得左、陳連襟時不時拿眼去瞄。

「進了自家大本營,有的是人捧臭腳,有什麼好得意的,有能耐像我一樣,到別人的圈子去打拚,就憑你安老二的本事,保管被吃得連渣也不剩。」左丘明更是聯想到自己的「悲苦」經歷,腹誹不已。

說起來這次家庭會議的召開,幾乎全是安在海的原因,這位仁兄一聽說薛安遠過六十壽誕,便快馬加鞭,星夜賓士,趕了回來。本來安在海正是在今天中午到京,有充足的時間,給薛安遠道賀,但他非但沒去,反而自述回京正是應對派系危機的。

至於「危機」一詞,正是安在海對此次薛安遠辦壽的整體評價。而此刻,會議已經開了個兩個多小時了,之所以折騰如此長的時間,倒不是大伙兒發言踴躍,而是絕大多數時間都是沉默,間或夾雜著安在海的個人陳述。

安在海想不通本應當眾口一詞,齊聲聲討的事兒,怎麼變成了自己的獨角戲,且是越來越無趣的獨角戲,真不知道是眼前這些人不足與為謀,看不出其中兇險,還是自己這上千里驅馳,乃是犯了神經。

「爸爸,他們都不說,您倒是表個態啊,老薛家這樣干太不地道了,想當初要是沒有您的舉薦,薛安遠能有今天?再說,就是要豎旗,怎麼著也該跟我們先打個招呼,如此獨斷獨行,不等於是打我們臉么,叫外人怎麼看?」

原來因著薛向的原因,安在海一直把薛家看作自己人,正是有著這個認知,再加上安老將軍上次在軍委會上力挺薛安遠出任征南副指揮,且得到了通過,安在海就更是不由分說地把老薛家划進了自己派系內。可現如今聞聽薛安遠舉旗搞自立,安在海又怎能咽得下這口氣,是以便星夜兼程趕了回來,還隆而重之地將其當作一次安系重大危機處理。

果然,安在海這番不知說了多少遍的話的效果一如從前,安老將軍眼皮兒都沒抬一下,其餘左丘明、陳道、安在江三人更是壓根兒不接茬兒。

安在海瞧見眼前這種情狀,忽然生出一股強烈的悲憤之感,頗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味道,捏得手中的瓷杯滋滋作響,恨不得一舉將之砸在地上,喚醒這滿屋「昏睡」的傢伙,可一抬眼看著老爺子這半開半闔的眼眸,心中的火氣沒由來一窒。

「大哥,老三,老七,你們三個是怎麼回事兒,聽說你們上午還去了?別人都明擺著要跟咱們劃清界限了,你們還上趕子往前湊,腦子裡缺根弦兒啊。」見舊話重提無效,安在海果斷轉移話題,打擊起這三人來。

「老二,你怎麼說話呢,什麼叫跟咱們劃清界限,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判斷的,難不成人家老薛家還不能辦喜事了?」左丘明早看不慣安在海這種自封為王的做派,指這個,訓那個,算老幾啊。

左丘明出言不遜,安在海不怒反喜。也難怪,這位唱了半宿獨角戲,終於有接腔的了,怎麼叫他莫名興奮,「大哥,你別揣著明白裝糊塗。薛安遠歸京如此倉促,豈是早策劃好壽誕的表現?再說,前線雖然大戰方止,但炮火仍未停歇,作為一員曾經的指揮官,在此時大肆慶生,豈是合適?」

安在海說的這些,左丘明自然心知肚明,方才反駁,純是看不慣安在海高高在上的模樣,這會兒倒不是懶得接腔了,低頭和手中的茶杯叫起了勁兒。

安在海以為折服左丘明,氣勢大漲,把茶杯往桌上一頓,「爸爸,事情就明擺在眼前了,咱們總不能熟視無睹吧,您多少得表態啊?」

這句話,安在海用從未有過的疾言厲色道出,就連兩邊腮幫子似鼓足了氣的起球,圓圓地頂著。

終於,安老爺子睜開了眼睛:「你要我怎麼表態?」

輕輕短短的七個字,彷彿尖針利箭一般,戳得安在海兩邊高高鼓起的腮幫子立時就癟了下去。

「是啊,老爺子該如何表態?」安在海心中反問自己一句。

起先,他聽說薛安遠做壽的事兒,腦子就熱了,立時連夜快馬加鞭返回了京城,直到這會兒的獨角戲,把腦子越唱越熱,壓根兒就沒想過該如何解決,只是一個勁兒地向在座眾人陳述薛家人自立的事實,以及其後的危害。這會兒,老爺子點破了關鍵,薛安遠忽然啞了。

在他想來,老爺子還真無法表態,難不成打電話去罵薛安遠乃至薛向?介或在軍委會上給薛安遠上眼藥?這些,想想都是令人發笑的舉動,誰又會使了?

安在海一屁股坐回椅子,心中填滿了怨憤和悔恨,他自己也不知道具體是在怨恨什麼,只是心中滿滿都是那個年輕英俊的笑臉,是失落那人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分道揚鑣?是擔心自此就沒了那永遠算無遺策的小扇子而在今後的博弈中吃虧?還是被自己視為子侄親人背叛的痛苦……

或許,如此種種負面情緒,在安在海心中兼而有之,說到底,安在海所患所惱的不是薛安遠如何,而是薛向如何!

「二哥,你也別多想,薛小子和咱們相交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他是什麼人,大伙兒都清楚了,你犯不著上火。」安在江心中倒是不認為薛安遠辦個壽誕有多嚴重的後果,再說,他向來只認薛向,不認薛安遠的,畢竟薛安遠的牌子擺在那裡,不是安系能一口吞下的。只是現在看二哥一臉著急上火的模樣,安在江心中不忍,才出言安慰。

安在海張了張嘴,想說安在江膚淺,幼稚,可望去那張誠摯的紅臉膛,到嘴的話終究沒說出口。

沉默,大堂內又回歸了沉默。

忽然,老爺子打個哈欠,端過立凳上的茶杯,用指頭淋了茶水,擦拭了眼睛,終於說話了:「老七,老大和老三都說話了,我看你一直不動如山,心中憋了不少話吧,說說。」

老爺子竟是點陳道發言了!安在海悚然,左丘明亦大驚,不知何時,這個一直爬不上副部的老七竟在老爺子心中有如斯分量了。

陳道沖老爺子點點頭,起身道:「既然爸爸點名了,我就說兩句,其實,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就一句話,二哥顧慮得對,卻是顧慮得過了。」

陳道話音方落,安在海重重一扣茶蓋兒:「老七,我知道你在江漢和薛小子走得近乎,而且這次還是和江漢省的那幫人一起進的京,可真要論遠近,你還比不過我和薛小子,奉勸一句,別被一些表象蒙蔽了眼睛。你說我顧慮得過了,我倒想聽聽究竟是怎麼個過了。」

陳道被截斷話,卻也不惱,竟還還了個微笑:「我說你顧慮得過了自有道理,你方才說比我和薛小子走得近乎,殊不知咱們這兒還有比你更近乎的,他老人家都沒發話,你怎麼知道薛小子是自作主張?」

陳道端的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安在海訝異地朝老爺子臉上看去,看見的仍舊是一張昏昏欲睡的老臉,但心中卻是起了十分的相信。畢竟以老爺子和薛向的近乎,再加上此時的鎮定自若,安在海判定,薛安遠此次舉旗,薛小子定是和老爺子打過招呼了,可若是打過招呼了,老爺子怎麼不直言以告,還讓自個兒獨自蹦達了半天,莫非想看自己丟人不成!

要說陳道自負研究透了中華三千年權謀之術,倒不是一味的吹噓,此人的心機城府不說配得上這句自褒之語,卻也是強過安氏兄弟和左丘明多多。這不,他一句話出,不僅點醒了安在海,就連左丘明和安在江也現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齊齊抬眼朝老爺子看去。

安老爺子卻是遲遲不語,端了茶杯輕輕地囁著。

誰又知道此刻老爺子心中的失望,不過失望歸失望,到底是定了心。然而老爺子的失望和定心,非是因為薛向,而是因為安在海,因為這個一直讓他死不了心,也下不了決心的兒子。但是就今晚,老爺子是徹底對之死心,也定心了。

細說來,老爺子沒想到這個兒子不僅短智,格局也如此狹小,竟是為了一個消息,再加上自己莫須有揣度一番,就能憑空下結論,並付諸實踐,如此種種,真真是讓老爺子徹底失望了,竟開始懷疑自己此前安排他入吳中收拾局面,是否是一招大大的敗筆、錯招。

見老爺子依舊沉默,安在海的忍耐反而先到了極限,蹭得站起身來,急道:「爸,您就甭賣關子了,薛小子到底……」

安在海話至半處,但聽砰的一聲巨響,老爺子把手中的茶杯狠狠砸在了地上,原本似睜非睜的眼眸,猛然開合,精光大作,唬得滿座眾人齊齊站起身來,躬身側立。

老爺子緊緊盯著安在海那張難以置信的方臉,抬手一指:「你,能幹就干,不能幹就出聲,有的是做事的人。你一個堂堂吳中省官員,在其位,不謀其政,整日里想的都是斗來謀去,老百姓能指著你這種官,算是見鬼了!打今兒個起,三年之內,不准你踏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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