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弄潮兒向濤頭立 第一百零五章 進一步不如退一步

吃完一斤包子,五根油條,薛向一抹嘴,正想找個由頭,把掃塵的差事先給卸下,好去會心上人。叮鈴鈴,叮鈴鈴……方桌上的電話響了。

薛向抓起話筒剛「喂」了一聲,那邊傳來了安在海低沉的聲音。

……

薛向每次踏進松竹齋,總免不了矚目留戀,要說這松竹齋的花海林國當真是四時之景不同,樂亦無窮。昨天一夜北風緊,大雪簌簌落,這松竹齋也換上了素裹銀裝。

院內,皚皚白雪鋪道,花圃壘就雪山,剛轉出一片松陣,視野陡然一開,滿眼的雪白之外,涼亭左側一方半畝大小的梅林分外惹眼,朵朵紅梅,迎風傲雪,俏立枝頭,端得是奼紫嫣紅都開遍,彷彿這一步之間,便由冬入春了。

薛向看著這根根枝條自然扭曲的梅林,問道:「是龍游梅吧?」

老王正頭前帶路,聞言,扭頭笑道:「你小子還什麼都知道,正是龍游梅,是在海同志安排的,說是大冬天的,嫌園子里太素凈,種些龍游梅,倒比曲梅和直梅更熱鬧,這不,剛種沒幾天呢,就讓你小子趕上了。」

老王平素言語極少,且造訪松竹齋的要麼是達官顯宦,要麼是安氏族親,他都難得接。唯獨薛向每次造訪,總讓他親切歡喜,且兩人還總能聊到一塊兒。因此,老王對薛向的到來總是親自相迎。不然,以老王的身份,以薛向對松竹齋的熟捻程度,派個警衛知會一聲即可。

兩人又說笑幾句,便到了大堂,安老爺子又在和人對弈。對弈的那人,薛向認識,正是安老爺子的大女婿、原江淮省革委副主任、現任鐵道部副部長左丘明。左丘明身材還是一如先前,高大發福,只是胖臉上較上回多了些紅光,並不濃密的頭髮朝後篦起,顯得精神頭十足。

薛向暗忖:看來這位在鐵道部的行市不錯。不過,想想也是,京城到底不比地方,安氏就在左近,有老丈人的東風頻借,做女婿的又怎能不滋潤呢。

薛向進得門來,老頭子連頭都沒抬,一手捧杯,一手拿棋子敲打著棋盤,似乎在凝神思謀棋局。反倒是左丘明抬頭沖薛向笑笑,待薛向回了個微笑後,便又將注意力投注到了棋盤。畢竟老泰山在側,他可不敢虛晃。

倒是一旁觀戰的安在海沒那麼多牽絆,站起身來,竟和薛向握了握手,搞得頗為隆重。握罷,又拉薛向就坐,觀棋。

仍舊是上回的四方小桌,薛向在空餘的那面坐了,低頭觀棋。棋盤上,安老爺子局勢大好,士象俱全,主力大將車、馬、炮各一,且大將皆已殺過楚河漢界,對左丘明九宮格里的老帥展開了圍攻;而左丘明一方僅剩單車單馬,一個過河卒子,雙相已絕,只剩了雙士苦苦支撐,且車、馬俱在九宮格附近死守,形勢險惡異常。

「將!沒棋了吧。」安老爺子朝後攏了攏染得烏黑的疏發,估計是戰勝了個並不高明的對手,讓老爺子沒有多少成就感,臉上卻是沒露出笑來,「你呀,從布局開始,就落了下乘,就知道構築防線,拚命死守。這樣撅著屁股挨打,壓根兒就不敢想贏,能不輸棋?」

左丘明也是五十來歲的人了,被老丈人如此訓斥,竟是一點窘態也無,反而滿臉堆笑:「爸,您老棋力高深,勝勢明顯,我及早構築防線,那是從客觀實際出發,未雨綢繆,若是跟您對攻,怕是輸得更慘。」

安老爺子擺擺手:「這是什麼狗屁道理,怎麼跟抗日時期的汪精衛一個腔調兒,說白了就是投降主義。要都像你這樣想,當初跟小鬼子乾的時候,咱們直接繳械就是?完犢子玩意兒!當年,要不是主席他老人家領著咱們的這群硬骨頭,死纏亂打,打不過也打,決死一縱,能有現在的共和國……」

左丘明挨了訓斥,臉上還得作出「受教」了的模樣,不住點頭,心中卻在高聲喊冤: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不往裡湊合了,好端端地,下個棋,還趕上場政治課。

安在海在一旁淺笑,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原來,方才是他在下,左丘明剛好來了,他便讓給了這不明就裡的大姐夫,讓左丘明頂了雷。他可是知道,老爺子這段時間心情不怎麼好,為一件事兒,正憋著呢。

安老爺子押一口茶,正待接著開火,薛向插道:「老爺子誒,我看大姑夫這是知己知彼,審時度勢,誘敵深入。怎麼到您這兒,就成了投降主義,您這未免太牽強了吧?」

「喔,好小子,這是變著法兒地說我老頭子倚老賣老啊。」

「我可沒這些意思,您老別亂髮帽子。」

「我不管你有這意思沒這意思,今兒不說出個道道來,咱沒完!」

「您老說這話,可就有點兒不從客觀實際出發了,您老可是黨員,可不興耍橫。」

「喲呵,我怎麼不從客觀實是出發了,還說我老頭子耍橫,是你小子跑我這兒強詞奪理還差不多。這盤棋哪裡來的誘敵深入,誘敵深入有把自個兒給誘死的么,笑話!」

「誰說大姑夫這誘敵深入,把自個兒給誘死了,您老莫不是以為自個兒贏了?我說您老剛才怎麼這麼來勁兒呢。」薛向一拍大腿,搞得跟才明白因果一般。

「什麼,你小子莫不是沒睡醒吧,你意思是都到這一步了,還有救?」安老爺子這會兒真來勁兒了,兩眼炯炯,白眉直抖。

薛向笑道:「哪裡是有救沒救,簡直是形勢大好,反倒是您老那邊要當心才是。」

「好小子,希望你不是練嘴的,成,我倒要看看是怎麼個形勢大好,我將軍,該你下了。」

安老爺子和薛向對弈,時常是一勝九敗,就是那極少的勝利,也來得極為艱難。這會兒,雖是殘局,可薛向如此放言,立時叫老頭子心頭大喜:如此局面,簡直是大局已定,今兒個,好好叫薛小子栽個跟頭,看他還敢說嘴。

「支士」

「我當有什麼稀奇,跳馬,再將!」

「跳馬!」

「別我馬腿,早料到這招兒了。」

「拱卒」

「歪老將」

「支炮,再將!」

「出車!」

「車殺士,再將!沒棋了吧,哈哈」老爺子樂不可支,笑得白眉直抖,不住地撫那並不存在的鬍鬚。

此時,棋盤上是這樣的,四顆棋子在一條直線上,依次是安老爺子的炮、薛向的車,安老爺子的車(此處原為薛向的士,被車吃掉),薛向的老將。

眼下該薛向行棋,他正被安老爺子的車將軍,本來薛向可以用老將或車把安老爺子的車吃掉,不過一吃安老爺子的車,薛向的老將可就得挨炮,這可謂是連環招兒;按說薛向的老將可以撤回中間,可那安老爺子的馬又正罩著中間的位置,當真四處皆死路。

是以,安老爺子才會如此自得,這幾番棋路變化早被他看了個通透。

「薛小子棄子吧,哈哈,下鄉才幾天功夫,把腦袋都待傻啦。」安老爺子難得有機會理直氣壯地在棋面上討薛向的彩頭,這會兒跟喝了蜜水一般,甜到了心裡。

「您老高興得太早了吧,早料到您這手了,看招,殺車!」薛向用力頓在棋盤上,將安老爺子的車給收走了。

「唉唉,你這是怎麼回事兒了,你怎麼用馬吃我的車,你不別馬腿兒啦,老將不要啦!」安老爺子大拍其腿,幾乎要到薛向手裡,把那被吃的車搶回來。

「我不別馬腿了,您要是能馬踏老將,我佩服。」

原來這會兒,老爺子的馬直能防住中心位置,壓根兒夠不著薛向的老將。

「這,這……哎呀,思維定勢害死人呀。」啪的一聲,安老爺子又是一拍大腿:「這不行,剛才盡跟你小子瞎白話,耽誤了老子的思路,把老子的車給放回去,悔一步!」

「老爺子誒,大家都是講究人,別來這一套兒,咱都是落子無悔大丈夫。」薛向腦袋搖得如撥浪鼓一般。

「老子不是什麼大丈夫,就是一糟老頭子,這步棋非悔不可,不然,沒得下了……」

人家連大丈夫都不當了,薛向還能如何,只得讓老爺子悔一步。

安老爺子雖然死拼活賴,悔了步棋,然而薛向終究不是左丘明的水平,沉著應對,暗箭頻施,將老爺子暴風驟雨般地攻擊一一接下不說,還頻繁調動閑卒,不斷進攻。

就這麼著,兩人好一番龍爭虎鬥。安老爺子這邊兵力佔優,可棋力稍遜;薛向那邊兵力稍遜,棋力佔優。二人僵持不下,一盤殘局又耗了個把多小時,下成了和局。最後棋面上,薛向這邊只剩單士、老將;安老爺子仍舊士相皆全,奈何沒了過河的棋子,也只得嘆息罷手。

卻說這薛向和安老爺子下棋,從來就不是波瀾不興,溫潤無語,那簡直和說相聲沒啥區別。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直說得舌燦蓮花,地涌金蓮。忽而引經據典,挖苦對方;忽而老頭子,臭小子地亂叫,熟捻得只差稱兄道弟。

左丘明是第一次見這種景象,不去看棋,專門聽二人言語,直聽得目瞪口呆。安在海卻是見怪不怪,靠了椅子,捧了茶杯,閉了眼睛,翹起二郎腿,邊聽邊拿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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