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弄潮兒向濤頭立 第六十六章 神技

薛向三人到靠山屯的時候,已是月上中天,薛向亦不回家,直趨養豬廠,蓋因給朱萬戶準備的宿舍就在養豬廠內,以此也方便老爺子伺弄豬崽。薛向剛踏進廠區大門,便覺熱氣蒸騰,熱浪滾滾。原來,四周架著火把,李擁軍正指揮婦女社員們,給豬仔喂夜食呢。

朱萬戶一踏進養豬廠,神色便激動起來,老臉在火把下映得通紅,牙齒咯咯直哆嗦。老頭子這一輩子,和豬打交道的時間比和人的多,聽見豬哼哼聲,渾身的骨頭都是酥的。

薛向叫過李擁軍,拉過朱萬戶,向他介紹一番,指望李擁軍這個副廠長以後能重用朱萬戶這員大將。孰料李擁軍階級觀念嚴重,眼睛瞧也不瞧朱萬戶,腦袋昂上來人添,心裡早把朱萬戶這給北洋、軍閥、鬼子、反動派養過豬的轉正對象視作n姓家奴了,哪裡願意與之為伍。還是礙於薛向面子,才不冷不熱地哼哼了幾聲。李擁軍是萬萬不信這個一隻腳已經踏進墳墓的老棺材瓤子,有何驚人藝業。

薛向見李擁軍這般形狀,生怕他得罪了自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請到的「高人」,左腳翹起,正待給他一腳,讓他分清東西南北。豬場的西北角突然跟開了鍋似的,亂成一團,婦女呼喊聲、小兒啼哭聲,野豬哼哼聲,喧騰一片。

原來,有一個豬圈的十多頭野豬頂破了水泥牆,從裡面奔突了出來,逢人就頂,立時將正在餵豬的婦女們嚇得四散奔逃。薛向聞聽哭喊聲,哪裡還有功夫收拾李擁軍,正待賓士過去,將野豬收束回豬圈。忽然,耳邊起了一道悠揚的笛聲,循聲望去,但見朱萬戶橫笛唇邊,紅腮鼓動,那清脆悠長的笛聲,便從他唇間向滿場擴散而去,直上雲霄。笛聲一起,滿院子的哼哼聲立時歇止,滿場奔突的野豬也停下了腳步,皆抬頭朝朱萬戶望來。有的野豬竟伏下身子,趴了下來,有的甚至慵懶地打起滾兒來。

霎時間,滿場寂靜無聲,火光搖曳下,朱萬戶白髮蕭然,粗布麻衣,腳踏四方,按笛橫奏,笛聲婉轉多變,忽而似碧海潮聲,忽而變間關鶯語,動靜之間,竟是和諧之極。薛向也聽得入了迷,雖不知曲意,但覺心間一片寧靜、溫暖。忽而,笛聲一遍,陡然拔高,歡快奔騰起來,猶如小鹿躍於曠野,駿馬賓士草原。朱萬戶邊吹邊行,那十多頭野豬竟從地上一骨碌爬了起來,齊齊跟行。那朱萬戶似乎炫技一般,並不急著領豬入圈,而是繞場閑行半圈,方才施施然,領著眾豬朝原先衝破的豬圈行去。

朱萬戶這一手,當真是神乎其技,把眾人震翻當場。滿場的婦女社員們,齊齊眼冒金星,如追星族一般,圍著洋洋得意的朱萬戶,或拉衣袖,或問究竟,熱情得不得了;原先吆喝著要拿棒子趕豬的鄧四爺,這會兒一個勁兒地擦眼睛,滿臉的難以置信;李擁軍則如痴呆一般,叼著煙的嘴巴張得老大,明滅的煙柱粘在下嘴唇上,瑟瑟發抖;薛向也被震翻了,霎時間,只覺老頭子此刻純是東邪黃藥師和西毒歐陽峰齊齊附體,這般以簫笛御畜的手段,當真是鬼神莫測,拉風至極,真恨不得立時逼著老頭子將這手神技相傳。

……

自打朱萬戶到了養豬廠後,薛向的一顆心算是徹底落回了肚子里,正如請木匠,請回了魯班爺,哪裡還有不放心的。要說這朱萬戶真是豬祖宗,豬願意和他親近,他見了豬,也早把先前的矜持甩到了一邊。先前老頭子和薛向還約法三章,約定這不幹,那不幹,一見了滿院子的豬,什麼都忘了。自此,老頭子算是進入了角色,可他這一進角色,可苦了李擁軍和鄧四爺。老頭子意見既多,脾氣又倔,仗著薛向挺他,把李擁軍和鄧四爺直如小廝一般,使喚得團團轉轉。一會兒說新割的豬草全是水珠,吃了豬崽要拉肚子,得先晾曬;一會兒又指責這餵豬的飼料,實在是奢侈,簡直是糟踐東西。老頭子今天要桐油,明天要糠餅,又叫人去金牛山中,割回若干不知名的藥草,躲進房間,就鼓搗開了。

鄧四爺和李擁軍實在是被折騰得受不了了,闖進薛向辦公室就威脅說,不把老傢伙趕走,他倆就離廠出走。哪知道被薛向好不容易敷衍過去後,沒過一個星期,兩人徹底無語凝噎了。你道怎的?原來,先前還精瘦毛長的豬崽子,一個多星期的功夫,便大變模樣了,個個肚滾腰圓,毛光水滑,歡實得不得了。

自此,薛某人便多了項樂趣,每日或清晨,或傍晚,總會牽著小傢伙來看這些圓疙瘩。當然,在小傢伙眼裡,這些圓滾滾的小豬都是可愛的豬寶寶,而某人眼裡則是金晃晃的大元寶。

這天清晨,薛某人吃完油條,喝罷豆漿,在豬場里溜達了一圈後,便和朱萬戶尋了顆老柳樹,靠著豬圈坐了,用石子划了棋盤,築起楚河漢界,拿木板雕成棋子,便捉對廝殺起來。朱萬戶年老成精,智力竟毫無退化,棋路老辣,布局深遠。薛向則棋路精熟,身經百戰,兩人倒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一通好殺。

二人戰至正酣,小孫火急火燎跑了過來,氣未喘勻,便道:「大隊長,不好了,韓書記從縣裡打來電話,說五豐糧廠不賣咱們飼料了,狗日的,社裡可是和他們簽了合同的,說翻臉就翻臉?」

薛向聞言,臉色立時就立住了,沖朱萬戶告個罪,拔腿就朝辦公室奔去,奔至桌前,一把抓過電話,那邊已沒了聲音,料來是等得急了。薛向又不知那邊的號碼,這會兒壓根沒有來電顯示,一屁股坐回椅子,思忖片刻,便知道多半又是郭民家在和自己為難。想想,也真夠他薛某人頭痛,得罪了頂頭上司,真是處處受小鞋。他裹在這體制內,對付郭民家,是打打不得,罵罵不出,一切皆是袖裡乾坤,暗中出招、接招。

此次挨了五豐糧廠為難,雖然在意料之外。好在,薛某人早有被為難的覺悟,先前備下的棋子,購買仔豬時沒用上,這會兒購買飼料,正好拿它發力。

……

五豐糧廠坐落在成天縣城的西北角,更是以一段老舊的城牆做了牆壁,似乎在突出一點便穿到了牆外。五豐糧廠之所以這般設計,以城為牆,貼靠城門,就是為了方便四里八鄉的社員賣糧,而不必遠路賓士,繞進縣城。說到這裡,恐怕年輕的看官會多問一句,怎麼薛向的豬廠購糧就這麼隨意,而無須供票。我要說的是,七七年這會兒,共和國基本已告別了糧荒,這兒用告別,倒不是說老百姓都吃飽了肚子,而是說幾乎再沒餓死人的現象了。是以,政務院便行新政,除了主糧外,對雜糧、畜糧的管制就放鬆了,各級行政單位就有了自由活動的餘地。因此,薛向才能通過公社,和五豐糧廠簽了購買各種雜糧的協議。要是早幾年,可是萬萬沒這般輕鬆的。

這日,恰好是趕集日,承天縣城的街市上熱鬧非凡。四里八鄉的社員畢集於此,雖不至摩肩接踵,確也稱得上來往如梭。男女老少,拖家帶口,呼兒喚女,人人衣著簡樸,但臉上的神采卻較薛向初至承天縣城那天,少了些愁苦,多了幾分笑容。原因嘛,自然是方獲豐收,肚裡有了飽食,身上有了暖衣,口袋也有了余錢,又怎叫人不開心呢。

社員們進城自不會是為了遊覽街道,消閑娛樂,而是提籃跨網,或賣山貨,或賣家禽,藉以貼補家用。一路行來,薛向見的最多的便是板車,一輛輛老舊的板車上,壓著高高的布袋,裸|露在外的便是各種糧食,一窩蜂地朝西北方向駛去,那處正是五豐糧廠的所在。

薛向此行縣城,非是單人獨身,而是帶領著大部隊。他當先打頭,領著蘇順民大步在前,李擁軍則指揮六七個小夥子,牽著老牛,拖著板車緊隨其後。眾人拖出一條散線,跟著板車大軍,逶迤朝五豐糧廠行去。

一袋煙的功夫,五豐糧廠的那座朱漆鐵門便遙遙在望了。薛向一眼便瞅見了穿著黃布大褂的韓東臨,此時,老韓正領著彭春一眾堵著大門,和一個胖子爭吵,老韓揮舞著手臂,顯示憤怒已極,他後面則擠著數十輛來賣糧的板車,不得其門而入。

行至大門前方五十米處,薛向揮手止住李擁軍等人。這會兒,前路已經封死,板車哪裡還擠得進去。他正待邁步前行,忽見大門內猛地衝出三四十青壯,皆著青布工人裝,人人手持棍棒,鑽出門來。那胖子沖工人裝們一指,工人裝們立時持了捆綁,沖著韓東臨等人,便劈頭蓋臉地砸了過來。

薛向怒極,大腳猛地蹬地,便跳上了前方的一輛板車,接著,便踩著板車急行起來。五十米的距離,阻隔著十多輛板車早被他化作通天的橋樑,竄高伏低,幾個呼吸,便被他掠過。薛向踏上挨著大門最近的那輛板車,因著堆滿了膏粱,摞起足有三米高。薛向凌空跳下,半空里劈手奪過身側老農手中的牛鞭,如大鳥一般,向著亂斗的方向,便滑出老遠,半空里,便將牛鞭唰地揮了開來。

薛向步踩蓮花,一條麻繩鞭,愣是讓他舞出了牛皮鞭的威勢。薛向惱這幫為虎作倀的假工人,出手間哪裡有半分階級感情,含恨而發,轉朝人臉下手。鞭影過處,呼呼風生,無有不中,半空里便梅花點點,慘叫聲聲。

一幫持棍拿棒的青壯無一人漏網,皆被薛向在臉上映上了梅花。這幫青壯挨了薛向的「毒」鞭,雖不至昏厥,可那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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