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當年年少青衫薄 第九十一章 機變無雙誇國士

月上中天,安老將軍的書房燈火通明。這是一間老式的書房,十平見方,陳設古舊,除了高懸的壁燈,看不見任何現代化物品雕琢的痕迹。

書房的西側是一個碩大的書架,書架上擺滿了各種線裝書,小說、演義居多。安老將軍軍人出身,最推崇偉大領袖從古典演義中汲取戰爭思想的方法,慕而效之,所以他的書房關於戰爭的小說最多。不光有國內的古今演義,漢譯的國外戰爭小說也在所多有,除此以外,書架上陳設的就是馬、恩、列、領的理論專著和對這些理論加以研究的理論著作。這個碩大的書架就佔去了整個書房的三分之一,緊靠著書架的是一張行軍床,這是供安老將軍看得累時,休息之用。這方小小書房內除了這兩件主要傢俱之外,就剩下一套紅木的八仙桌和太師椅的套件了。八仙桌擺放在正對房門的位置,兩端各置一把太師椅,在主座位的下首擺著左右兩排共四把太師椅,椅子之間擱置著擺放茶水的檀木立凳。

此時,這間小小的老舊書房裡共有六人。安老將軍居中而坐,老王侍立在側,左側下首坐的是安在海、安在江兩兄弟,右側下首依次坐了大女婿左丘明、二女婿陳道。

左丘明是個紅臉胖子,眼睛上架著副黑框眼睛,今年五十二歲,娶了安老將軍的長女為妻,正是安氏兄弟唯一的姐夫。左丘明現任江淮省革委會班子成員,雖然他這個年紀的副部級,在時下來說,已算是仕途通暢,宦海顯達。可他自家事自家清楚,他四十八歲就坐上了現在這個位子,已經過去四年了,還原地不動,在革委會班子里,他也被排擠得靠了邊,幾個後進的班子成員排名都爬到了他的頭上,讓他這個自問算是有些根腳的大員情何以堪?因此,他借故擠進這次江淮省進京哀悼的代表團,就是為了找老丈人借借力,哪想到居然有幸第一次踏進了這間傳說中的神秘所在。此刻,他眼觀鼻,鼻觀心地端坐著,腦子裡飛速的轉動,搜尋著奇妙之計,驚人之語。

陳道和左丘明的情況大不相同,他今年方才三十八歲,生的儀錶堂堂,年紀輕輕的他已經坐上了江漢省平陽地區革委會副主任的寶座,這可是份量十足的副廳級寶座,距離正廳級革委會主任也只有一步之遙,且平陽地區是江漢省的核心區域,地位僅次於省府所在的漢水地區。安老將軍二子八女,陳道娶的正是第七個女兒,雖然他除了這個官居副省的大姐夫,還有六個連襟,可那些連襟不是在軍中苦熬資歷,就是在機關坐板凳,哪裡有他這般起居八座,威風八面,因此,眾人皆不在他眼中。就是這個副省的大姐夫,在他看來也不過爾爾,自己到那個位置恐怕不會超過四十五吧。陳道此時亦是正襟危坐,躊躇滿志,他是來給老丈人拜那個已經取消了的八十大壽的,結果碰上領袖故去,一直在安家滯留至今,恰巧就獲得了他夢寐以求的機會——參與老爺子的書房會議。他不得不打疊起精神,思謀方策。若是在聞聽高層較量的同時,自己得售奇計,老丈人從此必會對自己刮目相看,進而大力扶持。再大著膽子往下想,安系將來交到自己手中,也不是沒有可能。

「好了,人到得差不多了,老王,去把房門關上,點香。」老爺子對侍立在另一側主位邊上的老王吩咐道。他沒說人都到齊了,只說人到得差不多了,其中之意,除了他自己,只有負責打電話的老王知曉。

老王低聲應下,將門關上後,從書架的一處角落抽出一支長約一尺、顏色駁雜的香來,此香並非寺院里禮佛用的那種普通木料粉末混著香精製成,而是檀香、沉香、麝香揉之以虎骨粉粘合而成,正是混著多種香料,白黃灰黑的顏色絞在一起,才形成了這般顏色。檀香明竅,沉香醒腦,麝香凝味,虎骨壯神,此四大好處皆在助人凝結神思,清除雜念,是故,此香喚作靈台香。靈台香是安老將軍依著一張故紙上的古方,托老王多方奔走,特製而成。每年產量也不過數十隻,除了送人,自己留下的也不過區區十來只,只有在需要思考重大問題的時候,才會拿出來使用。

老王尋到香爐放至八仙桌的正中處,將靈台香穩穩插在正中,順手點燃,霎時,一股似蘭似麝,如菊如蓮的清香飄了出來,香煙如線,彷彿銀針一般,從鼻孔直插腦門,讓人的靈台瞬間一清。

安老將軍深吸一口氣,脊背朝椅子後背靠了靠,開口道:「在海,你先向丘明和陳道說下當下的形勢和今晚的議題。」

安在海聞言,清了清嗓子,道:「大哥,老七,大的局勢,相信你們在京城待了這些日子,也差不多有所了解,我就不贅述了。爸爸今天召開這個會議,主要是想討論下今天下午季老那邊來人提出的條件,我們應不應該接受?我認為……」安在海今天一身白衣如雪,頭上依舊打著髮蠟,手中拿著把摺扇,邊說邊搖,頗有些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味道,孰料,他剛要發表自己的見解,卻被安老將軍打斷。

「行了,叫你介紹情況,沒叫你發表意見。」老頭子瞪了他一眼,拿眼神掃了掃似在坐禪一般的大女婿,「丘明,這個屋子的晚輩,年紀以你為尊,你先說說吧。」

左丘明早就料到今天的議題必與下午的那邊來人到訪有關,他和陳道這幾天都住在松竹齋,雖然迎客的時候並未出面,可對那邊提出的條件已從安氏兄弟口中知道了個七八。他早在胸腹中打好了草稿,只待老頭子詢問,便將自己的驚人之見,道將出來,果然,老頭子第一個就找上自己。聞得老頭子召喚,他沖老頭子微微欠了欠身子(這番細微的動作,在旁人看來,更像他在表明自己是個活物),開口道:「爸爸,我認為咱們應當立定根基,不動不搖,眼下風波詭異,浪大水深,勝負最是難定,咱們又起不到一錘定音的作用,冒然跟進,說不定就選錯了反向,我的意思是不動如山,明哲保身,進而坐收漁利。」左丘明說完,得意地掃視了一圈,掃到老頭子臉上的時候,得意變成了渴求,彷彿急於獲得老頭子的肯定。

左丘明話音剛落,眾人臉上各般顏色。安在海輕輕哂笑一下,沒有說話;安在江眉峰凝聚,似在沉思;陳道嘴角含笑,崖岸自高,看不出他同意還是不同意。左丘明自以為妙計的一番高見沒有獲得眾人的肯定不說,竟弄得滿室鴉雀無聲。

安老將軍輕輕用指骨敲了敲桌面,引來眾人的視線,他的眼神在安在海身上定住,「在海,你一直急著想說,現在你說吧,且看你有什麼高見。」

安在海聞言,把手中散開的摺扇輕輕一揮,向里收攏,啟唇露齒,道:「爸爸,我認為大哥的想法過於保守,天時哪裡是晦澀難明,分明是風光霽月,一眼可辨。季老那邊雖備好了舟楫、漁網,可殊不知眼下風高浪急,又豈是出海的時候?況且那邊給我們的肥魚遠多於季老,我們為什麼不順水推舟,安享其成?我看,用不著討論,優柔寡斷乃是大忌啊,爸爸,是該下決定的時候了。」安在海說到最後,語氣激昂,竟站了起來,搖晃得打著髮蠟的頭髮也有了散亂的跡象。

「浮躁!坐下!哪個優柔寡斷了?還用不著你來教訓老子,每逢大事需靜氣,你的靜氣哪兒去了?」安老爺子勃然變色,猛拍一下桌面,喝叱得安在海慌忙坐了回去,其餘三人也被老頭子這股威勢駭得臉色發白。老爺子發作完安在海,依著順序又點了安在江的名,「老三,你說說。」老爺子知道自己這個小兒子長於軍事,而短於謀略,但每次書房議事,他都會詢問小兒子的意見。老爺子的意圖很明顯,就是要鍛煉鍛煉這個在他看來比浮躁的長子更堪用的小兒子。

安在江素來是軍人作派,身子坐得如標槍一般筆直,老爺子話音剛落,他就接上了:「具體要我拿什麼主意,我說不上來,我只知道無論什麼時候,魚叉須得握緊了。」他的話和他的頭髮一般,短小精悍。

聽罷小兒子的發言,老爺子罕見地微微點頭,又沖他最看重的女婿溫聲道:「老七,你的意見呢?他們幾個里就數你最擅權謀機變,想必你胸中早有丘壑了,說說吧。」老頭子罕見的未曾聽言,先表揚了一通,他這番讚許聽得安在江和左丘明連連皺眉。

這一切,陳道自是看在眼裡,說實話,他也覺得自己這個大舅哥性子輕浮。如此關聯命運,溝通生死的大事兒,怎麼能不細加綢繆,就一言而決呢?此外,陳道亦小視自己的二舅哥,認為他說的雖然無錯,可全然都是廢話。誰不知道魚叉重要,沒有魚叉,你上得了席面么,這用得著贅述嗎?在他看來,滿室諸公皆不足以為謀,為老爺子參詳、畫贊,還得靠自己這顆閱盡三千年權謀詭詐的大腦,安氏的未來不在安,而在陳!

陳道站了起來,正了正衣衫,朗聲道:「爸爸,我認為三位兄長說的都有道理,但我卻有不同的看法。依我之見,首先,握緊魚叉那是咱們談論一切的前提。剛才三哥已經說了,我就不再多言,我只增加一點,就是當下我們應該對掌握魚叉的同志們吹吹風,讓他們明辨天時,以免生肘腋之患。其次,二哥說當下那邊佔據上風,實際情況確實這樣,我們向那邊示好也是必須的。但是咱們又不能完全倒向那邊,因為現在還不到分勝負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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