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當年年少青衫薄 第五十七章 觀者如山色沮喪

陰京華得了冰箱,招呼四個總後的戰士抬著就往薛向家趕,他故意不用貨車運送,就是要滿四九城的頑主見識見識啥叫誠意。陰京華熱情如火,一路催促著四個戰士輪換著快抬,剛走到虎坊橋的鐵門衚衕口,就遇上了心情不佳的陳佛生和神清氣爽的張胖子。他自是認得張胖子,記得這傢伙還給自己敬酒,打聽過自己老子的職務,旁邊的陳佛生他也有些印象,也是那天一起吃過飯的。

陰京華本就打算著招搖過市,只要碰上相熟的頑主,不待人家發問,就主動告訴自己的去處和意圖,以此擴大自己的影響力。熟料,思慮不全,時間選的太不合適,大中午的,頑主們不是在家吃飯,就是午休,哪有出來活動的。陰京華頂著個大太陽,哼哧哼哧從老爸辦公室步行到虎坊橋,相熟的頑主一個也沒碰上,心裡正焦躁呢。好容易在這兒,撞上兩個相熟的,也不管其中一個已經三十來歲,早脫離了頑主隊伍,如見親人般,拉著兩人的手就開始講述自己的光輝歷程。

陰京華得意洋洋地方把意圖道出,一臉不爽的陳佛生陡然陽光燦爛,死魚臉瞬間如鮮花般綻放,對著陰京華,噼哩叭啦,一陣發泄,說了老半天,整個意思可以歸納為四個字「你來晚了」。

聞得噩耗,陰京華差點沒一頭栽倒,如喪考妣般的臉上眼淚長流,太他媽的悲劇了。他拽著陳佛生的衣服就不撒開,滿心的怨念,連身邊的張胖子一併恨上了。

陰京華滿腔惱怒不得發泄,當場就招呼幾個戰士把電冰箱砸了。幾個戰士又不似他一般敗家,哪裡捨得下手,站在原地彼此張望,就是不動手。陰京華暴怒之下,就要自己下場,卻被一旁的張胖子拉住。張胖子正想辦法接近這幫衙內呢,正是天賜良機,他拉住暴怒的陰京華,溫言軟語地說既然三哥家有冰箱了,以你老弟的本事當然是送電視機方才顯出你的能耐,何必動怒呢。

張胖子一番吹捧說得陰京華轉怒為喜,撫掌大嘆先前只想著哪個容易送哪個,倒把禮越重誠意越足這茬兒給忘了。陰京華向張胖子道個謝,指揮著四個戰士抬著冰箱一溜煙兒的原路返回了。他不住的催促大家加速,自己也跟在後面累得滿頭大汗而不敢稍稍懈怠,鬼知道會不會有人又搶了自己的先。

陰京華轉回辦公室,又把要電視的任務安排給劉大秘去速辦。劉秘書被他折騰的夠嗆,先前為了弄這台冰箱,不知打了多少電話,許下多少條件,方才到手。轉眼間,又要老母雞變鴨,冰箱尚且如此難弄,電視更是難上加難。劉秘書也不折騰了,遞過把鑰匙,說你爸休息室里就有一台,有膽子自己去搬吧。

陰京華一躍而起,嚷嚷著我怎麼忘了這茬,這不是騎驢找驢嘛。說罷,打開房門就把他老子的電視機連同包電視機的紅布一道捲起,打包帶走。事後,陰大政委得知自己的寶貝電視機被兒子搬走了,回到家裡,暴跳如雷,鍋碗瓢盆碎了一地。陰大公子管不了老頭子的憤怒,門一關,被子一拉,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春夏與秋冬。

這回,陰京華不賣弄了,一路小車直奔薛向家而去。見得陰京華如此賣力,薛向自是大感其情,留他吃過午飯,方才熱情送出。

陰京華送來的正是大名鼎鼎的凱歌牌9寸全晶體管黑白電視機,要說在當時的稀罕程度,就好比私人擁有一條豪華遊艇。當然,這種比喻只是極言其珍稀,非指其價值。要知道,當時的電視機價格遠比冰箱昂貴,產量極低,同樣被限制購買,只供應政府機關、國企、軍隊,私人幾乎不可能擁有。這台明珠市生產的電視機,誕生於73年,可以說是當時國內最先進,質量最好的電視機。雖然共和國58年就有了第一台國產電視機,73年批量生產過143台彩色電視機,迄今為止,已有不少電視機品牌。不過,若論畫面清晰程度,圖像穩定程度,無出這台凱歌之右者。這台電視機在薛向看來異常簡陋,灰色的鐵殼上插著根可抽縮的天線,九寸寬的屏幕邊只有兩個旋鈕,一個是調頻率,一個是調頻道用的。

若說電冰箱剛進家門的時候,幾個小傢伙還會東瞧瞧,西摸摸地樂個不停。而當電視機到家的時候,三個小傢伙呆在原地不動,全傻眼了,這難道是傳說中會出小人跳舞唱歌的寶貝?好久,三人同時發出一陣凄厲的嚎叫。小傢伙樂得跳上跳下,把沙發當了蹦床,小晚和小意也捂著嘴咯咯笑個不停,今天實是他們長這麼大、最開心的一天。

薛向家有電視機的消息,沒過十分鐘,整個大院全知道了。東家大嫂,西家大嬸,毛小子,皮丫頭一窩蜂的全擠進來看熱鬧。要知道,即使是當時的京城中上層家庭也沒有幾家擁有電視的。大伙兒或許都見過電視,但那不過是在集體組織學習會議、文件,收聽中央指示時,在大會場見過,甚至挨近了看一眼的機會也無。這會兒,見了真東西,全跟見了米粒、炸了窩的雞群似的亂鬨哄,直往中間擠。

小傢伙生怕別人碰壞了寶貝,張開小身子抱著電視,不讓人碰。薛向也察覺到屋裡的人越來越多,院子里的小子,丫頭們樂得唱起了兒歌,耳邊嗡嗡嗡全是聲音。

薛向知道再不採取措施,這屋子怕是要擠滿了。他趕緊吆喝早已趕來的康桐、朱世軍、雷小天往院子里抗桌子,拉電線,搬板凳。好一會兒鬧騰,院子里的電視方才放好,圍觀的群眾也趕回家搬了小板凳,大椅子圍坐一圈。薛向回頭一看,好傢夥,四五十人團團擠了個小圈子,針插不透,水潑不進。

薛向站在小圈子裡,打開電視機,一片麻花點。眾人大嘆一聲,顯然很是失望。薛向把天線抽出,調整頻道,咚的一下,發聲了,出畫兒了。薛向又調試了一會兒,還算不錯,能收到三個台。

「東方紅,太陽升,中國……」一道悠揚而熟悉的旋律響起,「嘩啦啦」一陣暴風驟雨般的掌聲響起,滿院子的人都叫了起來。小傢伙靠得最近,不住的用小手拉擋住她視線的薛向,康桐早早幫他們三小佔好了位子,都在最前排。薛向蹲下一把提起咯咯直笑的小傢伙,坐了她的位子,把她抱在懷裡,看起了電視。

說實話,他看電視完全是圖個新鮮感,最重要是要三個小傢伙快活。果然,五分鐘後,他就失去了興趣。收看的京城電視台,一曲東方紅大合唱過後,演起了革命京劇《沙家浜》,先是讀一段偉大領袖語錄,接著一條紅幕拉開,伴隨著歡快的音樂,一個農家青年探出了身子,接著是滿院子歡聲雷動。大嫂子,大嬸子們吆喝著要趕身邊的毛小子,回去喊爺爺奶奶過來看戲。小傢伙們哪裡這麼容易聽話,平時毛猴子似的屁股這會兒生了根,任你吼罵,愣是不動,兩眼直直盯著電視機。大人們沒轍,自己也捨不得漏戲。嗓門大的站在院子里對外吼了兩聲,算是彙報過了,至於聽不聽得見,就不管了,反正晚上吃飯的時候,你埋怨,我也有話說。

小媳婦、大嬸子們愛看戲還說的過去,連小傢伙這恐怕不懂詞義的醬油黨也看得津津有味,肉滾滾的小身子在薛向懷裡激動地扭來扭去。說實話,經歷過五彩繽紛,光怪陸離的網路洗禮過的他,哪裡有心思去欣賞這種最簡陋的戲劇。

這時候的節目不僅單調,而且極端刻板。像這種帶故事性的革命戲劇,在普通人心中的地位,不亞於2002年的少男少女第一次收看流星花園。不過,《流星花園》少男少女們是看一兩遍就厭煩了,而革命群眾們是把台詞都背下來,戲也會唱了,仍是百看不厭。就是這種最簡陋的舞台戲劇的節目也相當稀少,72年不過製作了《智取威虎山》、《奇襲白虎團》、《紅燈記》等寥寥幾部革命戲劇,再無其它的故事類節目,剩下的全是學唱革命歌曲、學做操、新聞、廣播、國際時事、解放軍節目等等。這些節目全部的嚴肅化,樣板化,連新聞節目也不例外,後世家喻戶曉的新聞聯播也要等到兩年後才開播。

這會兒不僅節目少,連電視台也少的可憐,迄今為止,全國範圍內也不過十多個台。薛向家能收到三個,京城電視台、明珠電視台、羊城電視台,其餘的冰城電視台、遼陽電視台等等根本接收不到。

一場《沙家浜》演完,薛向轉頭回看,嚇了一跳,大院里黑壓壓一大片人。旁邊的大樹被後到的小青年們佔領了,不遠的花壇上摞起一排高高的椅子,椅子上坐滿了人。更有甚者,不知誰搬了架梯子,抵在離電視最近的樹上,長長的梯子如蟻附攻城般爬了毛小子。九寸大的屏幕根本不可能支撐這麼多人觀看,隔得遠的根本就看不清畫面,不知道為什麼這幫傢伙還怕這麼老高。也難怪,薛向來自後世,他哪裡想像得到,這時候的人本對文化娛樂的渴望。他的大高個兒,早在小板凳上憋得難受,起身想出去,卻根本動不了身子,費了不少勁兒,才抱著不願讓位的小傢伙逃離苦海。他剛一離開,寶座就被後面的人佔領,接著又是一陣騷動。

天色已經擦黑,院子里的人不但絲毫未見減少,還有增多的跡象。有不少過來喊婆娘回家燒火的男同志,自己也被吸引得黏在這兒不動了,不少人更是空著肚子死撐。有等著家裡把飯送來的,有等家裡來人換班回家吃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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