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還留有一抹深邃的暗紅,如燒紅的烙鐵,正在漸漸熄滅光澤。
周離扶著鄭芷藍坐上陽台上的吊椅,看著她晃悠著腿的模樣,問:「是不是很像鞦韆?」
鄭芷藍點頭。
客廳里傳出槐序和清和的說話聲——
「你應該很久沒和妖怪一起說過話了吧?這附近小妖可多,走,我介紹給你認識!」
「不去。」
「為什麼?呆在這屋裡有啥意思!」
「不去。」
「我給你說,那些小妖可不像惡神那傢伙,他們可好玩了,說話又好聽!」
「不去。」
「嘿你這妖怪!怎麼油鹽不進呢?」槐序叉著腰,氣呼呼的,很快又想出一套說辭,「按人類的說法這裡就是妖怪的首都,你好不容易來一趟,我肯定是要盡一盡地主之誼的。」
「不用。」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不是。」
「那你是在故意為難我?」
「……」
終於,清和還是被槐序帶出去了。
槐序說帶他去看八十里外的一棵發光的樹,樹下還長著一種會唱歌的蘑菇……這種話周離在十幾年前也經常從他爺爺口中聽到。
於是家中就只剩了周離和鄭芷藍。
兩人都沒吭聲,只聽窗外風聲呼嘯,還有吊椅搖動時發出的輕微吱呀聲。
「這裡好暖和。」
鄭芷藍先開口打破平靜。
「春城嘛,四季如春。」
「我出門的時候穿的羽絨服,在高鐵上就脫掉了,然後越來越熱、越來越熱,下車出站時清和說好多人都在看我。」鄭芷藍有些不好意思。
「春明也有人穿毛衣的。」周離想了想,「他們肯定是覺得你漂亮。」
「才不是呢。」
「山上一定很冷吧,冬天會下雪嗎?」
「十二月會下。」
「我長這麼大都沒看過幾次雪。」
「我看得多,山下下雨,山上就下雪。」
「那多冷啊。」
「縮在床上就不冷了,有時候我會點個火爐,縮在火爐邊,反正冬天也很少有事情做。」鄭芷藍一邊說一邊扭頭打量著窗外,隔壁樓棟在夜裡亮著一格格的燈,不知在她眼中是怎樣的。
周離不由勾起了笑容。
他印象中的鄭芷藍是很勤快的,沒想到也會縮在床上,或者火爐邊上。他想像著鄭芷藍縮成一團躲避寒冷或者烤火的畫面,想著想著,畫面中就只剩了火爐。
想來那種感覺一定和空調暖風是完全不一樣的。
於是周離問:「火爐需要不斷加柴嗎?」
鄭芷藍輕輕笑了。
周離有點窘迫,但他適應性強,很快正色道:「燒火本身就很有意思嘛!」
「還可以在裡邊燒點東西,比如甜紅薯,或者烤點肉。」鄭芷藍也不再取笑他,小聲說,「但是我還是喜歡烤紅薯,燒好後就剝著吃,燙手,又暖和。」
「紅薯吃了確實暖和。」
「嗯。」
「我給你削個水果來吃……」
周離從椅子上起身,來到客廳,目光越過蘋果和番石榴,卻選擇了角落裡的百香果。他覺得鄭芷藍很可能沒有吃過這玩意兒。
削百香果有專門的器具,買的時候店家有送,塑料的,可以很輕鬆打開果子的天靈蓋,然後就可以用勺子舀果肉來吃了。
周離削好後把勺子插在百香果里遞給鄭芷藍:「你吃過百香果嗎?」
「沒有。」
「這個省有個地方叫版納,產的水果還不錯,這個就是那裡產的。用勺子舀來吃就可以了。」
「聞著好香。」
「可甜了,小心裏面的汁。」
「嗯。」
鄭芷藍舀起一勺,小心的送進嘴裡。
頓時眼睛緊緊眯成一團!
「好酸!」
「哈哈……」
令周離有些失望的是,鄭芷藍只是眯起眼睛,五官沒有縮成一團。
稍微適應過後,鄭芷藍又舀了一勺,這次不再出其不意,她連眼睛都沒有眯,只說:「酸酸的還挺好吃的,味道好好聞。」
「你喜歡吃酸的。」
「對。」
「女生比男生愛吃酸。」
周離想起了楠哥,楠哥就超愛吃酸。
其實這箱百香果就是楠哥買的,楠哥買了可多。據說她在寢室里堆了好幾箱,通常吃法是把果肉全挖出來裝在大碗里,當飲料或果醬,一頓吃半箱。
周離都不敢那樣吃。
見鄭芷藍是真喜歡吃,他便又給她削了幾個,然後把回來時拿的包裹拆箱。
是他買的新手機!
老手機實在不堪重用了,要是像以前那樣用倒沒問題,可他現在偶爾還會打打遊戲,因為卡死他已經被楠哥和槐序說了好幾次了。
於是周離買了一個新款的。
還是之前那個牌子。
至於之前的舊手機則可以拿給糰子,糰子想要一個手機想了很久了,也是可憐。
鄭芷藍依舊坐在吊椅上搖搖晃晃,雙腿輕輕擺動,目光追隨著周離的身影,當周離看過來後她就立馬扭過看窗外的公路,模糊的光帶上有光點移動。
「城市裡好多車。」她說。
「嗯,城市裡就是更喧囂。」周離拿著手機又走回到陽台上坐下,「趁著前些天打折,我換了個和你同款的新手機。」
「這個挺好用的。」
「嘿嘿!」
「清和還沒回來。」
這會兒周離過來了鄭芷藍反倒不看他了,而是扭頭看窗外的光影,和窗上的倒影。
周離一邊將舊手機的軟體、設定和屏幕布局等同步到新手機上,一邊回覆她:「別擔心,春明這個地方還是很安全的,而且槐序早就混熟了,對了我還認識一個天師,挺厲害的,明天我約他出來咱們一起吃個飯怎麼樣?」
「好啊。」鄭芷藍卻並沒有很驚喜,她想了想,「你明天不上課么?」
「幾天不去上也不要緊。」
「這樣嗎?」
「對,大學是這樣的,要求沒那麼嚴,只要你考試能通過、不要曠太多課就行。」周離耐心的向鄭芷藍解釋,「不過我後天要去練車,但也只練下午。」
「哦。」
房間內一直回蕩著兩人的聊天。
不知不覺,夜也漸漸深了。
槐序和清和還沒回來。
鄭芷藍回了房間,沒有多久,房間中傳出淅淅瀝瀝的水聲。
周離則從槐序房間拿了一個枕頭扔在沙發上,並找了一條薄毯來蓋,倒也勉強夠用。
隨後便躺著和尹樂聊天。
當他向尹樂表示自己此前認識的那位小天師到了春明,想要三個人一起吃頓飯後,尹樂只稍微猶豫了下就答應下來。
這時,門外傳來咔嗤的聲音。
槐序進來後看見周離縮在沙發上,被燈光刺得蒙住頭,他問了句:「要不要挨著我睡?」
「不要!」
「為什麼?」
「不習慣。」
「我們兩個又不是沒睡過一屋。」
「沒睡過一張床。」
「嘁!」槐序扯了扯嘴角,「我們倆長得一模一樣,有什麼好不習慣的?」
「……」
周離還真沒法反駁他。
仔細想想,和另一個自己睡在一起,也挺奇怪的吧?
不對,不能說是另一個自己,起碼周離就不會攤在沙發上啃漢堡喝可樂,還打嗝。
等客廳的燈光再次關掉,周離很快就睡著了,可這一夜註定不會很安靜——某隻老妖怪的房間里遊戲聲和開黑語音徹夜未停,他時不時就會到客廳來拿點水果零食,還開冰箱。
周離恍惚中還聽到了楠哥的聲音。
當晚他就做夢了。
夢見第二天一大早,他曠課被老師點名,威脅說要讓他掛科。楠哥打他電話打不通,於是假裝上廁所實則騎著車一路狂奔到了他這裡,一敲開門就看見他和鄭芷藍在做飯。
楠哥蹭了碗蛋炒飯,表示味道好極了。
最後他們倆雙雙掛科。
周離忽然醒了。
醒來之後他才知道,這個夢有多荒謬。
看了看錶,才六點。
外邊還是黑的。
偏偏這個時候還真響起了敲門聲。
不對,是敲窗子。
周離小心翼翼的起床,拉開窗帘,只見一個穿著大紅古裝的女子站在窗外,手拿短杖,正面帶微笑的看著他。
「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