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華宅落成 第一一二章 最關鍵的一座橋

我們勉強打起精神繼續努力,集合全部人馬,拖著綿長散亂的隊伍穿越穆宰里卜車站。我們放的火已燒盡,整個地方盡成餘燼。休伯特·揚與我隨意地安置鬱金香炸彈,部隊則沿崎嶇道路往雷姆哲推進,遠離德拉與塔勒謝哈布。土耳其飛機在上空盤旋,尋找我們,所以我們吩咐隊伍中的農民經由穆宰里卜回到各自的村落。結果,土耳其的空軍向上級彙報我們聲勢浩大,或許有八九千餘大軍,而且似乎同時朝四面八方擴散。

為了讓他們更摸不著頭緒,我們由法國炮兵利用長引信,在離去數小時後將穆宰里卜的水塔轟然一聲炸毀。這時德國援軍正由塔勒謝哈布往德拉挺進,震天巨響嚇得這群不苟言笑的部隊龜縮回去,到午後才敢出來。

這時我們已走遠了,穩定地往尼西貝前進,在下午四點左右到達當地的山頂。我們讓騎騾步兵略事休息,並將大炮與機槍架在第一座山岡上,由此到鐵路車站間一片空曠。

我們將大炮架妥在隱秘地點後,要求炮兵自行對兩千碼外的車站發炮。皮薩尼的炮手彼此較勁,所以不久後車站的屋頂與倉庫都已百孔千瘡。我們再將機槍架在前方左側,朝戰壕掃射,敵軍也猛烈還擊。然而我軍有天然屏障,而且背對著下午的陽光,佔盡地利,所以我們毫無傷亡。敵軍也沒有。當然,我們只是虛張聲勢,也不打算攻下這座車站。我們真正的目標是村落北方那座大橋。下方的那座山脊成長角狀往這座橋延伸,有如一道長堤,村落在一側,橋在另一側。土耳其人設了一座碉堡守衛這座橋,另外也部署步槍手在村中的住家內監控。

我們將皮薩尼的大炮挪兩尊朝橋頭的小碉堡攻擊,希望能將堡內的哨兵逼出來。另有五挺機槍朝村落掃射。十五分鐘後,村中的長老都驚慌失措地跑來找我們。努里·賽義德要求他們將村中的土耳其兵驅離,當作停火的條件。他們同意了。所以車站與橋樑就此一分為二。

我們繼續攻擊,火力極為猛烈,共有二十五挺機槍全面掃射。敵軍的火力也相當旺盛。最後我們將皮薩尼的四尊大炮全部對準那座小碉堡,一陣猛轟後,哨兵紛紛從已被炸成斷垣殘壁的碉堡溜出來,跑過橋面到鐵路的路基處藏身。

這座路基約二十英尺高,如果土耳其兵決定在此死守,必會死傷慘重。然而,我們推測他們不久就會再朝車站撤退。我派護衛隊中半數隊員帶著炸藥,沿架機槍的山頭往碉堡推進至咫尺的距離。

那天傍晚彩霞萬縷,滿天和煦的霞光,難以言喻的安詳,將我們猛烈的炮轟襯托得格外壯觀。逐漸淡去的晚霞斜照在山嶺上,柔和的光輝使層巒群峰如披上薄紗。然後日漸西沉,暗影籠罩大地,在夕陽餘暉完全消逝前,無數的打火石向西的一面全反射出耀眼的金光,像火海中的黑色鑽石。

我的手下似乎覺得美景當前不適合去送死。這是他們第一次裹足不前,不肯在敵軍的機槍掃射下衝出掩體。他們已相當疲憊,駱駝也連日趕路,如今連走路都有困難。他們都知道,只要一顆子彈打中攜帶的炸藥,便可以把他們轟上西天。

我連哄帶騙地想催他們上陣,但他們不為所動。最後我只好拋下他們,只挑隊上最年輕且懦弱的赫梅德跟我一起上山。他像做噩夢般渾身打戰,不過還是默默跟了上來。我們騎著駱駝到山嶺最外圍的邊緣,仔細勘察那座橋。

努里·賽義德在山邊,吸著他的煙斗,替那些炮兵打氣,他們仍在朝橋樑、村落、車站間的道路猛轟。努里·賽義德興高采烈地向我提出攻擊車站的計畫,然而我並不打算攻車站。我和他為此爭辯了十分鐘,敵軍的子彈在身邊呼嘯而過,赫梅德坐在鞍座中嚇得面無血色。有幾發子彈射在打火石上,發出啪啪巨響,揚起一縷轉瞬即逝的塵土。

努里·賽義德終於同意在我朝橋樑推進時盡量掩護我。於是我派赫梅德騎我的駱駝回去告訴其他隊員,如果他們不肯跟他越過危險地段來與我會合,我會將他們修理得比挨子彈還慘。我想去確認橋頭的碉堡是否已棄守。

我的隊員仍在猶豫不前時,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卜杜拉與查基來了。他們得悉我手下抗命不肯上陣後,怒不可遏地朝這群貪生怕死之徒衝過去,逼他們翻過山頭,結果也只有六個人受到擦傷。碉堡已經棄守,所以我們下駱駝,示意努里·賽義德停火。我們在一片寂靜中全神戒備地走過橋拱,發現整座橋都已棄守。

我們匆匆將炸藥安置在有五英尺厚、二十五英尺高的橋墩,很堅固的橋樑,是我炸毀的第七十九座,就戰略上而言是最關鍵性的一座,因為我們要在橋另一側的烏姆泰耶待到艾倫比前來解圍,所以我決定將整座橋炸得片甲不存。

這時努里·賽義德則率領步兵、炮兵、機槍兵往鐵路前進,他們奉命穿越鐵路,進入沙漠一英里,集合隊伍後等我們前來會合。

然而這麼多駱駝經過鐵路,勢必得花很長時間。我們在橋下焦急地等候,火柴握在手中,等努里·賽義德一發出訊息就引爆。所幸一切順利,一小時後努里·賽義德發出全隊已通過的訊息。半分鐘後(我最偏愛的六英寸引信),我剛衝撞入土耳其的碉堡內掩蔽,八百磅的炸藥已轟然引爆,碎石在漆黑的夜空漫天飛舞。我距離爆炸點只有二十碼,耳朵差點震聾了,或許連在通往大馬士革的半路上都可以聽到這震天巨響。

努里·賽義德懊惱地來找我。他在發出「全隊通過」的訊號後,才發現有一連騎騾步兵不見了。所幸我的護衛隊急著想彌補稍早貪生怕死的表現,塔拉勒·哈雷齊姆帶領他們去找這支隊伍,努里·賽義德與我則站在已被炸成大窟窿的橋邊,用手電筒當指標,等著引導他們回來。

馬哈茂德在半小時後得意洋洋地帶著脫隊的步兵回來了。我們對空鳴槍,召喚仍在搜尋的其他隊員回來,然後騎過空地朝烏姆泰耶前進。經過兩三英里後,路面變得崎嶇難行,滿地滑溜的玄武岩,所以我們也樂得下令歇息,與手下一起睡了一覺。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