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華宅落成 第一一〇章 心癢難耐

我的護衛隊在山腰排成兩長列等著。喬伊斯與一百名努里·賽義德的手下、魯瓦拉族人、廓爾喀人、裝甲車等,留在泰勒拉爾負責掩護;我們則去摧毀巴勒斯坦鐵路。我的部隊看來像是貝都因人,所以我決定光明正大地走捷徑前往穆宰里卜,因為我們已落後許久了。

不幸,我們被敵人盯上了。一架敵機飛過來,朝我們投炸彈。一枚、兩枚、三枚,都沒打中,第四枚就落在我們中間。我的兩名手下被炸倒,他們的駱駝血肉模糊,在地面掙扎。兩個人都沒受傷,拋下駱駝與隊友共騎。另一架敵機再度飛過我們頭頂,投下兩枚炸彈,我的駱駝被炸得原地打轉,我也被震得差點摔倒,只覺得右手肘一陣灼熱。我覺得自己受了重傷,於是難過得呼天搶地。眼看再過一天就勝利在望,自己卻是出師未捷身先死。鮮血由我的手臂汩汩流出,其實如果我沒低頭看,或許會不知道自己中彈,而繼續上路。

我的駱駝被機槍掃射得東奔西竄。我緊抓著鞍頭,這才發覺受傷的手臂仍有意識,而且還管用。我原本以為手臂被炸斷了。我用左手將斗篷解開,探觸傷口——只摸到一小片滾燙的炮彈碎片,小得微不足道,在穿透我層層衣衫後,根本不致造成嚴重傷害。從我的大驚小怪,可見當時神經綳得有多緊。說也奇怪,那是我首度被飛機打中。

我們分散開來,由於路況很熟,於是疾馳上路,只偶爾停下來,告訴沿途遇見的年輕農民,我們要去攻打穆宰里卜。田埂上全是熱心的農民,由各村落中趕來想助我們一臂之力。他們都是自動自發的。但我們長久以來看慣了沙漠部落褐色結實的軀體,所以這些開朗的農村子弟,臉紅撲撲的,頭髮束起來,手腳白白胖胖,看起來太女孩子氣了。他們將長袍的裙擺撩高到膝蓋處,以利工作,一些比較活潑的還會跟在我們身旁跑一陣子,開我們玩笑。

我們到達穆宰里卜時,杜濟·伊本·杜格米來迎接我們,並告訴我們努里·賽義德的部隊就在後方兩英里外。我們讓駱駝飲水,自己也喝個飽,因為在這大熱天已忙了一整天,而且還有得忙。我們在古堡後方隔著湖泊遠眺,看到那座法國式的鐵路車站中有動靜。

車站裡有幾個人影,腿白蒼蒼的,我們因此判斷有土耳其部隊在戍守。目標在望,令我們心癢難耐。阿卜杜拉負責帶隊攻堅,因為我冒險犯難的日子已經結束,我偷懶的借口是必須保重身體以備不時之需。此外,我也想進入大馬士革。這次行動如探囊取物。阿卜杜拉發現有穀物以及麵粉,還有若干槍械、馬匹、飾品等戰利品,這使想湊一腳的人興奮得摩拳擦掌。新加入的助陣者跑過草地,像蒼蠅看到蜂蜜般飛奔而來,塔拉勒也如往昔般賓士而來。我們穿越溪流,一起走過另一岸及膝高的蘆葦,直到看見那座土耳其車站就在三百碼外。我們可以先攻下這座車站,再去炸毀塔勒謝哈布下方的那座大橋。塔拉勒若無其事地繼續前進。土耳其往左右擺開陣勢。「沒關係,」塔拉勒說,「我認識那個站長。」但在走到只剩兩百碼時,二十把步槍同時朝我們射擊。我們有驚無險地躲入蘆葦叢(幾乎都是薊草),連滾帶爬狼狽地撤退,塔拉勒邊退邊咒罵。

我的手下聽到他的咒罵聲,或是聽到槍聲,連忙由河邊朝我們聚攏過來,但我們擔心車站裡有機槍,於是將他們撤走。努里·賽義德很準時,他與納西爾相偕到達,我們一起研究對策。努里·賽義德指出,若在穆宰里卜耽擱了,或許會損失大橋那個更重要的目標。我同意,但也指出若能攻下這座唾手可得的車站也就夠了,因為皮克的爆破行動已足以使鐵路癱瘓一星期,在一星期後,又將是全新的局勢。

所以皮薩尼樂得將大炮架起,展開一輪猛攻。我們有大炮掩護,再加上有二十挺機槍助威,努里·賽義德不久便昂首闊步,戴著手套,披掛禮刀,去接受敵軍的投降。

數百名豪蘭農民蜂擁而上,朝這座油水豐厚的車站大肆搜刮。男女老少皆奮不顧身地你爭我奪,像瘋狗般見到東西就搶。門板、窗板、門框、窗框,連樓梯的台階,全被拆得一乾二淨。有一枚炸彈炸開保險柜,裡面堆滿郵票;另一枚則炸毀一長列車廂,裡面有各式各樣的貨品。被搶走的數以噸計,散落滿地的碎片更是不計其數。

休伯特·揚與我將電報線切斷,這裡是重要的聯絡網站,事實上,是巴勒斯坦部隊與他們故鄉的主要聯絡站。一想到利曼·馮·桑達斯會在拿撒勒因為電報打不通而咒罵不已,我們便樂得心花怒放。我們故意剪得很慢,像舉行隆重儀式般,讓土耳其人咬牙切齒。土耳其人缺乏積極的進取心,所以他們的軍隊需要被「率領」,我們切斷電報線,使他們變成群龍無首的烏合之眾。剪完電報線後,我們炸毀停車場,然後栽植「鬱金香」——不算很多,但已多得夠讓敵人頭痛了。在炸鐵軌時,一架小型飛機由德拉沿鐵路前來巡邏,我們「鬱金香」的爆炸聲與炸起的煙霧把它嚇退了,稍後又有一架飛機來找我們。

在擄獲的車廂中,有兩車載滿要送到德國福利社的食品。阿拉伯人一向不信任罐裝與瓶裝食物,將這些食品幾乎全砸毀了,不過我們還是找出若干倖免的湯罐與肉罐,努里·賽義德後來還拿了些瓶裝的蘆筍給我們。他發現一個阿拉伯人撬開一罐,看了看裡面裝的東西,駭然地大叫「豬骨頭」。那個農人吐吐口水,隨手丟了,努里·賽義德趕忙將其餘的全搜刮到他的鞍袋中。

載貨的車廂中有大汽油桶,還有幾車廂的柴薪。在眾人皆已滿載而歸後,我們在日落時將整座車站付諸一炬,大隊人馬都回到湖泊出水口旁的草地上。

火車燃燒時的烈焰照亮了我們的晚餐,木柴燃燒的火舌及汽油引燃的爆炸直上雲霄。我們讓手下烘麵包,飽餐一頓,養精蓄銳,然後再去夜襲位於西方三英里外的塔勒謝哈布橋。我們原本打算在剛入夜時就動手,但因想先果腹而作罷,然後又來了一批批的訪客,因為我們的營火引來半數的豪蘭居民。

這些客人都是我們的眼線,所以必須善加招待。我的任務是接見任何一個有消息要說的人,讓他知無不言,再將這些消息在腦中重整成完整的影像,以便作明確的評估。但是因為線民人多口雜,眾說紛紜,很難理出個頭緒。

由北方投奔我們的人接踵而來,有的騎馬,有的騎駱駝,有的徒步,數以百計,個個激動難抑,以為這一戰已天下底定,納西爾將在當晚攻佔德拉,高奏凱歌,連德拉的地方官員都來找我們獻城。如果同意他們的獻城,便可擁有車站的水源,而那遲早會落入我們手中。然而,如果稍后土耳其的援軍再度反攻,我們可能又會被逐出城外,也會因而喪失德拉與大馬士革間的平原居民的支持,但是最後的勝利非得他們相助不可。這是高瞻遠矚之計,以前也早就有此結論,所以我們還是反對佔領德拉,再度婉拒朋友的美意。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